第三章 敦伦尽分辨邪诚
白藤同丑丑吃遍一街能吃的东西后,郑莞的脑海中响起了杜熹的传音。 郑莞到达城门的时候,梅花坞里正有车门长龙接连而出,一片喜红。她瞧见包玉庭与阮灵湘相依坐在风兽行风身上,高高在上将自身的优越感发挥到极致。 恍如隔世之词不足以形容郑莞记忆里的画面与此刻所见,当年,她与秀秀、老根也是这般,坐在行风背上从不越山脉出来。只是如今,老根葬身不知何处,秀秀守着最后的岁月,行风亦另投他主,一切一切……竟不知如何去形容。 她望了一眼天际绯红的云霞,再看一眼那山顶如火如荼的梅红,或许梅花君子就是不忍见着时过境迁,见着昨日种种今日灭化的感伤而隐居在那一派冰冷的梅雪之中,最后领悟了无悲无喜是在这世界活着最好的真谛。 无悲无喜,她念想着这几个字,终究将往事缓缓释怀,只留一片记忆藏在脑海深处,待杜熹再次瞧见她的神情时,先前的略有感伤至如今已经云淡风轻。 他瞧了一见楼重山顶,又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梅花坞所在,最终不留遗憾,不怀离愁地离开这生他,养他之地,就如同他记忆里的那个如梅的男子一般。 白藤不知为何,似是极为介怀杜熹的存在,待再次见到杜熹时,它便钻进了绿叶戒中,不再以人形显现。郑莞自猜不透此中原因,她也感觉不出杜熹对白藤有何恶意,只能由之行事。 她金丹期的修为自然跟不上杜熹的速度,而丑丑懒得自己飞行便趴在她的肩头,杜熹估计是极郁闷她那龟爬一样的速度,在瞥了她三眼后终于施手助她一把。 郑莞按速度估计着杜熹的修为,觉得他应有元婴后期的修为,只是她还存有怀疑的空间,因为作为四阶灵兽的丑丑说,它感觉不出这个人具体修为。只是感觉很厉害。郑莞也不想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反正他的修为非常厉害,厉害到令她觉得她与丑丑、白藤一起对付他也不够,所以当初她只能答应他的要求,而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先前不明白,后来仔细思索便明朗起来了。 一是墨玉。二是登仙会。登仙会需要墨玉,墨玉可能与她有关。登仙会需要登仙令,登仙令应与道剔有关。 如今道剔,还有什么事?只有甲子会这么一档子盛事。若是她完全做不到的事,段干沉凤自不可能要求她做什么。而段干沉凤却要她参加登仙会入妙境。必得有登仙令。即使温师兄那块令牌真是登仙令,段干沉凤也不可能知道她有,所以她需要一枚登仙令。 而段干沉凤既然出现在梅花坞,自然不可能完全瞒过梅花坞几位大人物。段干沉凤在梅花坞有如入无人之境,想来是与之达成某种协议,更或者是段干沉凤与杜熹达成协议,所以段干沉凤知道杜熹志在登仙会。 结合以上,她有可能做到,而又与道剔有着,又与登仙会有关,便只剩下甲子会了。登仙令或许就在今年甲子会的奖励名单上。 段干沉凤与她道说登仙会,却又不与她道尽事情。一来可能是觉得让她自个儿去琢磨比较好玩,二来或许是觉得有些消息不宜从他口中说出。如此,便能更好解释他的行为,比如他让她做事,自己人却不出现。把她丢给杜熹,也更好说明了他可能与杜熹达成了协议;而杜熹一早就说明了一个月的要求,则更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此次甲子会,她真的会有赢面吗?段干沉凤是不是将她身上的可能性看得太大了。 更令她烦恼的其实还有本与郭明微的约定,他与她约定上一次的甲子会,他又是什么目的? 此外,还有一个大麻烦,即水涵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杀出来,夺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却誓要夺取的宝贝。 另外,当年她入方寸界之事,究竟有没有被人看出端倪,她也不清楚。即使有人看出来,也会同水涵月一样,藏在心底不说,伺机杀她夺宝,这样的人可能是段干沉凤,可能是杜熹,可能是郭明微,总之她不能掉以轻心,这些人一个个可都是心腹极深、活了数百年乃至千余年的老人精了。 想到此点,郑莞忽然得出了个结论,这段干沉凤既然参加过上一次登仙会,那可至少活了千年,修为定是化神或化神之上,同朝云宗掌峰之辈一般。 一个个可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啊,却都让她给撞上了,郑莞这么想着,忽然就无奈地笑了起来。 “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杜熹问。 郑莞瞧见她飞扬的衣袂与清明的眼睛,摇了摇头,“不过是些锁事。” 杜熹面色如水,并未追究,片刻后又道:“段干道友将事情大概都同你说了?” 他愿说的可都说了,剩下的可都是她自己乱猜的,郑莞心里如是想,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杜前辈叫我去道剔是要做些什么?” 段干沉凤与杜熹是什么协议她不知道,她也不准备将段干沉凤对她说的与她所猜测的说与杜熹听,唯恐悟之有错,所以她暂且不去接杜熹的话茬。 杜熹却似看透她一般略笑,带着若有似无的狡黠,“你难道猜不出大概?” “不想枉了前辈,所以想要证实罢了。” “甲子会、登仙令、登仙会、换墨玉。”杜熹定然看她,眼中透着笑意,“可是猜得对了?” “一半一半”,郑莞答道,确实她只猜着了一半,她以为杜熹已经有登仙令了,可是若有了,自然不需要她去争什么甲子会,而杜熹既然要拿她换了墨玉,自然登仙令肯定不是给她用的,可若她没有登仙令,怎么给段干沉凤办事?再者,她好奇的是杜熹对密约的态度,她试探问道:“杜前辈认为密约是真的?”她面上波澜不惊,心内却是有些惊讶。 杜熹笑了出来。带着半分冷光,“就算它不是真,也会让它成为真的。更何况曾经的俨魔宗主,向来说一不二。” 如果否认,那他就不是俨魔宗主?郑莞听着杜熹自信的语气,似乎能推出其后的言语,若是俨魔宗主不是真的俨魔宗主,那俨魔宗至少有一场大乱,考虑到这个,或许密约只能是真的密约。 郑莞凝眉想着这些。局面似乎并不如她所想。杜熹所想很大程度上能代表了各派所想。她原本以为各派会抓着一分真的可能,却没有想地各派会将这则密约弄成真的密约。如此,发出这样的密约,倒还真是俨魔宗主失策了。当然这个前提是杜熹所说所谓俨魔宗主真的说一不二。 而话从杜熹口中说出,听在郑莞耳中,可信度自然很高,所以她的身份岌岌可危了,各派有心之人定会紧紧盯着她,这么一想,杜熹所谓呆在身边一个月,倒成了一种保障,这种保障还是有个前提。杜熹够强悍。 只是,郑莞还有一种考虑,若是段干沉凤也认为密约是真的,也知道杜熹会将她换墨玉,在撇开登仙令不谈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会认为她能进入妙境帮他取东西,是他另有打算还是在做两边计策? 而要说起登仙令,连却死香这种东西段干沉凤都能随意拿出,还会没有登仙令? 此刻,郑莞倒庆幸先前没有将段干沉凤之事说与杜熹,似乎也更能理解为何杜熹与她说话要传音,她能肯定段干沉凤另有一份打算或一点心思,而这点打算或心思于她或许无害的,即使有害也抵不上与杜熹合谋来得厉害,段干沉凤想必明白她能想清楚这点,所以说与她的话才道之却又不道尽。若是说得太清楚,而事情却又不是这样的,只怕会失了她的心,让她多作怀疑。而恰到好处的说,指不定也就是留个缺口,指醒她:唯有与他合作才能活下来。 毕竟在这修仙界,人与人的信任非常单薄,即使段干沉凤有言在先,暂且信任她,但是他也不能百分百断定她不会改变,所以隐晦地拿生死之事来作筹码。而这种事,自然是让她自己猜测出来才更加深刻。 若真是如此,那只得说段干沉凤看她看得太清晰了,他甚至算到杜熹的计划中那可能会出现的因她而起的变数。她贪生,有些时候可以不择手段;她也不怕死,有些时候可以活如蝼蚁。
“杜前辈觉得拿我换墨玉之后,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吗?”郑莞笑问。 杜熹敛了笑意,“刀俎与鱼rou,你会择谁?” 若真要选择,自然是我为刀俎,人为鱼rou,郑莞明白杜熹的回答,没有人会为了她的性命放弃这样的机会,她生也好、死也罢,与任何人无关,也不得任何人在意。 “但在此之前,我会护你一月安全,这便是我的允诺。” 给她一个月的安全,这便是杜熹令她去参加甲子会得登仙令、把她弄去换墨玉的条件,郑莞含笑不改,明白杜熹话中的意思,她不应和半分,只问:“若我得不到登仙令怎么办?” “我自也不会将全部希望放在你身上。”杜熹语气颇淡,却是自信满满。 他所答证实了郑莞认定他没有登仙令的猜想。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尽力去参加甲子会呢?反正我早晚要死,落到俨魔宗手中要死,落不到俨魔宗手中,一大帮有仇没仇找我的也要死,我又为何要帮杜前辈呢?”郑莞笑问,漫不经心。 杜熹一愣,笑道:“你不会如此屈服着去死,不是吗?” “这倒也是,只是也没有尽心尽力的心情去帮杜前辈了?”郑莞敛回笑意,“不如这样,我若能帮杜前辈拿到登仙令,杜前辈就允我一个愿,此愿在杜前辈能力范围之内,不背道义、不背情理,也不会让杜前辈不要拿我换墨玉,也不会让杜前辈护我性命无忧,可好?” 杜熹的笑里擒着一抹认真,嘴角弯成一朵极美的花,“如我所想,果然不会乖乖就范,那我便允你之言。想来你是不需要我指天道为誓,违则由天道制裁喽?” 杜熹所言与她昨夜与包玉庭所言相似无二,想来是知晓昨晚之事的点滴,他此刻提起此言,定然不会没有理由,昨夜情景,她担忧的唯有海富之事,而当年他指她居太苛山脉八年只出一回,意下所指,她是清楚的,与海富有关,若是他对此上心,想来他也了解了一二,如此看来,她好不容易讨来的此愿或许只能用来赌杜熹的口,让他休提海富之事。 这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她还是略输一筹了,郑莞无奈一笑,“杜前辈君子一诺,晚辈信之不疑。” 杜熹忽而目光凝沉,看向前方山峦万绿丛中一抹腥红。 空气隐隐弥漫着血腥之气,一条红色的溪水带横在绿林中刺得夺目。 杜熹落在一枝树梢上,凝眉成川。 肢体残骸四零八落,抛在溪边,染红了溪水、染红了大地。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鸟兽的声息也无,恐怕是见着了这儿杀戮而纷纷逃离。 郑莞感觉到杜熹周遭是若有似无的怒意,心想他所代表的毕竟是名门正派,对于这种残忍之事不可能不动容、不动怒。 而她,并非无动于衷,只是她没有闲心去别人的事。但可笑的是,她忽然就想起了既然杜熹代表是名门正派,既然他是那传道以“正”的梅花君子之徒,为何他会拿她去换一块墨玉,这么残忍,这么无情。 略一想,她忽然就明白了,正如云袖所说若谋大事,必得牺牲,或大或小。她或许就是一道牺牲,不知道为何,她看着杜熹,就想起了那个无悲无喜的梅花君子公冶逊,想起他,就难以再把拿她换墨玉一事想成私利,或许杜熹如此做行的便是正道。 “杜前辈的名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觉得万物出生在这个世上,名字有时是一种解释它存在的第一种认识,或许是别人赋予的意义,或许是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是它的质华,就如同万物真名。 杜喜回过神来,身上怒意骤然无端消散,他想起如梅的那个人,缓缓开口,音浅似轻吟,“苍苔茅屋,杜若芳洲;寒生素被,烟月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