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道贵乎不语6
走得近些,郑莞这才看清此三人面貌。 对坐两人,一男一女,男者面圆耳大,慈眉善目,身披黄褐色袈裟,隐现佛光宝相,自是得道高僧,他两指捏一白色棋子,作此状长久未动。 女者,着浅灰色短衣长衫,头带同色帽子,手中执有拂尘,面色严肃,端坐如静石。 玉立之人乃一青年,面容生得干净,长发挽在脑后,仅以一枯枝作簪。 临崖山风凄烈,却吹不起此三人衣角。他们双目贯视,尽皆注视棋盘,并不在意来人。 棋盘之上并未见厮杀之意,却也有暗中较劲之嫌,此中黑、白二子正势均力敌,此局棋双方的布局精巧,拥有此等棋力者,恐怕一时间是下不完。 此乃郑莞之所见,但不料她心中刚想完,便闻落子之声,此子却非落在棋盘之上,而是落在棋盒之内,接尔闻高僧微叹,“今日又是净月大师赢了。” 虽叹,却未闻惋惜、不甘之意。 闻此,郑莞心中则是大大的佩服,看来两人早就看出了黑子的败势,如此运筹帷幄之能实非她能企及。她下意识地去看那名青年男子是何反应,却见他略略颔首,面上微有思容惑意,转尔又似得解般轻松,看来也已得出此高僧言败之因。 此人,断不可小看,郑莞心想。 净月大师微颔首不语,拂尘一扫,棋盘上黑白子各自回了棋盒,随后拂尘—摇,起身乘风而去。 高僧这时微转首,将目光落在虎子身上,随后又落在郑莞身上,复又转回虎子身上,慈和地笑着,不住点头。 虎子古怪地看了看高借的光溜溜的头,伸出手去摸。 那高僧倒也没有躲避。笑着让虎了摸了个够,看了个够。 虎子最后又摸着自己的脑袋,笑了几声,刹时间,他头上原本茂密的头发缕缕掉落。 郑莞大惊不已。 那侧的青年男子同样现出惊容。 再次出乎意料,虎子朝那高僧跪下,叩头三记,每记掷地有声。 高僧面中含笑,声里带慈,“好。好。好!” 虎子傻笑着。一如既往。 适时一阵风吹起,他身上,头上残余的头发便随之而去,飘落无踪。 “有道。有道……”高僧继续赞道。 虎子以憨憨的笑声应和着。 “不语,不语者,可贵。”高僧继续道。 “天地有道,贵乎不语。”他将目光投到郑莞身上,“檀越不辞辛劳,带他自千万里而来,自有缘也。而今他拜入我门,望檀越放下此缘。” 郑莞笑了笑,自和她意。她本也不可能带着虎子就这般走下去,如今虎子自行找了归宿,她对他亦别无他求。再者,这高僧自也不是一般人,跟着他。自也是虎子的一番造化。 再望一眼虎子,几十年相处形成的淡淡眷恋在眼中渐渐散去,她拱手深揖,敬声道,“有劳大师。” “师父”,一个年轻的声音自远处而来,未时,便见其身影,乃是一名和尚,面貌生得甚是年轻,看似不过十五六,但见其体态,却又是十足的青年。 再看时,郑莞便觉出一丝熟悉,这不正是当初在苦海幽石地拜托付他储物袋的小和尚,正是白马寺四圣僧之一。 既然他唤这位高僧为师父,那这位高僧想来就是白马寺的弥生大师。 想到此处,郑莞连忙行礼道:“晚辈眼拙,见弥生大师,竟而未觉。” 弥生大师笑容和蔼,“檀越多礼了。” 他说时,郑莞便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托起。 这时,那圣僧已经走近,嘟囔着嘴巴道:“师父,三师兄又要打我,你把龙隼还我,这样我就能跑得了了。” “清貌”,弥生大师语重心长地叫了声,“别顾着玩,你应向你三师兄学学安静下来。” 清貌一脸意气顿时萎靡下来,但他眼珠一珠,又俏皮了起来,问:“师父,那您能让三师兄学学我这善解人意的说话方式吗?” 弥生大师清咳了一声,眼神略扫了扫四周。 清貌看见却不明所已,“师父,您能答应么?您说的话三师兄肯定听,他那嘴皮子实在不饶人,我再也受不了了……”
弥生大师和蔼的笑容立刻展现到了最大的程度,眼神里也充满了慈祥,慈祥得都令人觉得有些虚假,有些狡诈。 清貌一见,这才立马闭了口,他心知师父每当露出这种表情,便是要动气的前兆,连忙撒腿想跑:“师父,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弥生大师招了招手,正要远去的清貌便似被定在了原地,他正想着师父会以怎样的法子惩罚他时,却听到师父以随常的语气道:“你带……” 他说时,眼睛看着虎子,然后略想了想,“就姓有道,名不语。你带有道不语去库堂寻一套僧衣,为他安排好住处。” 清貌见师父不欲责罚,顿时恭敬无比的应下。 “你三师兄在山门殿等着你,你带这两位檀越过去,让你三师兄带着他们在寺内转转。”弥生大师再道。 清貌一听三师兄,面色立马为难起来,但还是恭敬应下。 弥生大师话声落下,身影随即消失原地,再现时已在数十丈之外的崖边,那儿与对面山峰一绳相连,他正踏上绳索,走得稳稳当当。绳索那头的山峰,正是白马寺琉璃宝塔所在。 弥生大师走后,清貌垮着一张脸,扫了面前三人,目光的焦点落在被师父取名为有道不语的那人身上,极为寻常的模样,长得虎背熊腰,面上带着憨傻的笑容,看似十分健硕,若在柴房做事定然十分得力,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然后再想师父究竟是在意他哪一点,才会为其取名。 有道不语见清貌盯着他看,笑得更加灿烂,于是看见了他张开口中的断舌,继而目光略略深了一些,口中呢喃了几遍“不语,不语,有道,有道……”他状似在思索,不时挠头皱眉,似是思悟不得解。 片刻,他微叹一声,道:“不语,两位檀越,请跟我来。“ 说话时,清貌目光如蜻蜓点水扫过那名男子及郑莞。 郑莞淡然而笑。 清貌刚转过的身体忽然转了回来,目光带着疑惑,再次落在郑莞身上,声音有些颤抖,“可是郑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