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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王女绫菲

    清晨。

    阮暮锦端坐窗前,神思恍惚,任由小丫鬟韵儿为她梳洗。

    这韵儿倒是昔日宣王府中的旧人,因年纪小,在外院做粗使丫鬟。韵儿的jiejie名唤拂香,曾服侍过宣王侧妃。两年前,赵衍先皇次子宣王起事败落,入狱后府中女眷充入贱籍发配北地,家丁仆婢亦是几经贩卖。

    宣王育有一子四女。当日苏琴费尽周折,只将次女绫菲救出,绫菲为宣王嫡女,便是如今的阮暮锦。当日顶替绫菲前往北地的,正是拂香。苏琴答应拂香定会替她照看meimei。

    韵儿十三四的年纪,仍是一副孩童心性,并不知jiejie为救自己冒充王女去了北地,一别后音讯全无。如今韵儿跟了阮暮锦,亦算跟着旧主,倒十分遂心。

    一时间梳洗完毕,韵儿自镜中打量片刻,甜甜笑道:“说起岑公子,早前韵儿还在庙会上见过一回呢!岑公子一身月白素袍,和几位公子骑着马打城门外头进来,当真是俊俏!却又不似那些京中的虚浮纨绔。”

    见暮锦似是微微抬眼,伸手拈了朵妆匣中的绢花,韵儿便赶紧接着往下细说:“是头两三年前的事了,有回咱府里采买节下要用的灯烛——”

    不料暮锦已将绢花搁下,拧眉道:“韵儿,如今在这个地方,那些先前的事,一星半点儿也不可再提。”

    韵儿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不多时,前院有丫鬟来请。暮锦便随那丫鬟到了园中。程家的园子也如同一般的南方庭院,就着地势、水道而建,上下参差错落。程夫人此刻正坐在园内高处回廊之中,被层层林木遮着,看不真切。

    暮锦拾阶而上——回廊转弯处设了几案,早备好了茶点等她。

    程夫人见她过来坐下,便欠身稍稍撩起廊边的柳枝,指着下头不远处的凉亭笑道:“再有一炷香功夫,老爷和阿岑就要到亭中议事。咱们在这里猫着,刚好看个清楚。”

    暮锦定了定神,开口道:“看jiejie的人品,便知岑公子定是人中龙凤,相看自是不必。可有一事,不敢欺瞒jiejie。”

    苏琴蔼声道:“尽管说来。”

    “暮锦虽不懂政事,但如今朝中党派林立,盘根错节,市井之人都有所听闻。。。。。。”暮锦句句斟酌,终于道出,“。。。。。。jiejie难道不知那陈书禾陈大人,登科之前曾是宁王门客?”

    苏琴讶异道:“这倒不曾听阿岑提起!”思量片刻,又道,“阿岑的为人你不必担心,他自小就听我的。更何况,我并未对旁人提及你的身世,如今你先静下心,咱们从长计议便是。”

    暮锦闻言,自腰间解下一块佩玉,沉吟道:“既如此,暮锦愿在亭中抚琴一曲,烦请jiejie稍后将这玉交给岑公子,全凭公子定夺。若他肯收下。。。。。。”

    苏琴接过玉来,叹道:“也罢,你执意如此,我应了便是。”

    说话功夫,远远的只见程墨方引着苏岑往亭中走去。暮锦起身自去准备,苏琴便携了丫鬟也往亭中来。

    姐弟二人已是经年未见,见面后一番相叙自不必提。程墨方倒被冷在一边,陪坐片刻便推说前头生意还需照应,带了家丁离开。

    此时苏琴对弟弟笑道:“干坐着也无趣,jiejie叫一个人过来如何?”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丫鬟,请暮锦过来。

    苏岑轻笑不语,看着丫鬟们在亭中设好古琴与香丸。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着鹅黄衫子,面上蒙了薄绢的年轻女子,独自一人走进亭中,盈盈施礼,向琴案后坐下。

    隔着薄绢看不真切,但女子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娴静,绝不像平常人家的女儿——弹的是支寻常曲子,指法虽有些生疏,却颇有几分古韵。

    苏岑猜出眼前便是先前jiejie信中所提的远房表姐,要说与自己为妻,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毕竟两人如此相见,于礼不合——却并不开口挑明。

    曲毕,女子仍是未发一言,起身施礼后便自行退下。

    苏琴看向弟弟,却见他执了手中的细瓷茶碟正慢慢把玩,“姐夫才搬来几日?这南边的风习,到沾染了不少。娈童家妓,竟都全了——”

    “休得胡说!”苏琴低声喝住他,因看不透他的心意,顿生不安。

    见jiejie动怒,苏岑便收敛了几分:“jiejie有话,直说便是。”

    苏琴叹一口气,取出暮锦的羊脂佩玉,递到他手中,“想你心内也已明白。年岁也不小了,还镇日里吊儿郎当。jiejie不会看错,配你自是不差。你倒是如何想的?”

    这苏岑幼年失怙,长姐如母,不忍拂了她的面子,于是伸手接了玉,也不打量便收入腰间,微笑道:“全凭jiejie做主就是。”

    苏琴便道:“此事倒也不必cao之过急。待你此番回京之后,启程北上之前,行了大礼便好。我自会帮你们打点妥当。”转而又狐疑道,“方才你说娈童,却是哪里看来?”

    “哦,随口胡诌的。”苏岑笑道,“既是铺子刚刚开张,姐夫事务繁忙,我且自去城中转转。”说着便起身要走。

    “等等,”苏琴忙叫住他,“这陵溪不比京中,切不可骑马招摇。去角门带上两个小厮,我好放心。”

    却说这苏岑当真应了jiejie,并未骑马,带了两个小厮从角门出去——只是换了通身的宝蓝衫子,三月天里摇着折扇,拇指上硕大一枚白玉扳指,身后小厮各牵一条细吻长腿、毛色乌亮的猎犬,与“不可招摇”仍是南辕北辙——这架势哪像是沙场上的武将,活脱脱一个只会寻花问柳,走鸡斗狗的浪荡子。

    两个小厮,一个矮胖,一个白净,跟在苏岑身后招摇过市,自然欢喜不尽。那矮胖的谄媚道:“公子最好三不五时的过来住住,咱们兄弟也好跟着您老风光风光。”

    苏岑收了折扇,哈哈大笑,“平日里跟着你们老爷不风光么?”

    胖小厮苦了脸,“我们老爷,以往在京中的时候,镇日里逛的不是书斋便是古玩铺子,偶尔去茶肆听回戏,还不许我们在场子里大呼小叫。京中住了三年,都不知那些花楼大门冲哪儿开呢!”

    白净小厮接口道:“可不怎的,按说我们老爷年纪也不大,偏偏这么老气横秋。听伺候过太爷的老人们说,老爷十几岁光景就不好这些,人人都赞他少年老成。老成是老成了,可怜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哦。你们老爷不是只当‘琴棋书画’为人生乐事么?”苏岑挑眉笑道。

    “嗐,要我说,正经乐事,是‘声色犬马’才对!”白净小厮道。

    “还有吃、喝、赌呢?”胖小厮顾不得被两条牵狗绳绊得踉跄,赶紧上前来补充。

    “哈哈哈,说得好!”苏岑大笑,拿扇子分别敲敲他俩的头,“嫖赌吃喝、犬马声色——人生乐事啊!回去有赏!”又道,“附近都有什么新鲜好玩的?”

    那二人更是来了兴致,“公子从京中过来,还不知这陵溪的妙处吧?比京中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接着便七嘴八舌忙不迭的献宝,什么酒肆绣楼、歌船花坞,光一长串名字便听得让人头晕。苏岑被嚷嚷得头大,只得高声喝住他俩,“够了!一间一间去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