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面具
宋繁馨二十五岁生日的排场很大，穆小柔暗暗啧舌。她一早知道宋繁馨每年的生日都走马观花似地游走于一场又一场的庆生宴之间，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却比赶集还忙，比上班还累。 穆小柔问过宋繁馨，既然不喜欢，为何如此勉强自己。宋繁馨当时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代码，一心二用地聊起天来竟也毫不含糊。她转过头来，隔着那双遮挡了她足足半张脸的防辐射眼镜，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打量了一眼穆小柔，说：“你当人人都是许云歌？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宋家小姐只是长在凤凰窝里的麻雀，没有人把我当回事，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那些人在我最微末的时候帮过我，真心也好，别有所图也罢，总之欠下的人情我是扔不掉的。” “你过得也是很累的。”穆小柔幽幽说到。都道宋家显贵，但宋繁馨这个名正言顺的宋家小姐，过得并不如外人眼中那般光鲜亮丽，钟鸣鼎食的生活背后种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年幼的她早已体味了个遍，这就怪不得她时不时露出的深沉了。她不是无病**故作老成，而是她的每一条感悟，其实都是她切身体会过的甘甜与苦涩。 宋繁馨的生日派对在游泳池边举行。夏日炎炎，即使到了傍晚这大地仍然像个蒸笼，像是把人们活活地放在火炉上烤，动辙热汗滚滚，一群来得早的已在泳池里玩疯了。名酒，美食，音乐，美人，隐隐让人嗅出一股奢靡的气息。 与身边几位穿着惹火的性感女郎不同，宋繁馨只是穿着一身素雅的及膝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温顺地垂在两肩，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与来客打过一轮招呼后，她恹恹地坐到穆小柔旁边，无精打采地玩弄着手里的椰汁。 宋繁馨的朋友穆小柔大多不认识，不过她仍然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宋颜回自是不必说的，令穆小柔感到惊讶的是江城竟然也来了。她伸过脚去踢了踢宋繁馨，调笑道：“哟，小妞面子挺大的呀！” 宋繁馨有气无力地对她挤出一丝笑，说：“小柔jiejie，你不要怪我，今天我就是故意非要让你来的。” 穆小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说：“你要做什么？” 宋繁馨正欲开口，一道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道：“小馨，怎的找遍了全场也不见你的苏先生？” 宋繁馨的面色一窒，眼里闪过一丝嫌恶，转而抬头，皮笑rou不笑道：“小叔您事务繁忙，做小辈的就不敢劳烦您cao心了。” “哎，自家人这说的什么话，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叔叔的欺负后生呢。”他浑然不觉她的不耐，又侧过头打量了穆小柔几眼，精明的眼里闪过一丝丝意外，对宋繁馨道，“小馨，你这位朋友我可没见过。” “小叔，江城在那边呢！”宋繁馨指了指正在和宋颜回等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江城，果然宋祈声扯了几句话后就向江城那边走去了。只是离开时，回头看了穆小柔一眼，对她扯出一个十分绚烂的笑容。穆小柔微微颔首，心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宋祈声。 宋祈声花名在外，穆小柔想当然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只是个一身轻佻浪荡之气的中年大叔，不想今日一见，才发现宋家的人果真是一个个都不同凡响。这宋祈声虽然言语可憎了点，举手投足却是风度翩翩，自带着大家风范，不是常人轻易就能练就的。所谓衣冠楚楚莫过于此，从表面上还真的看不透他沾染着丝毫的纨绔之气。想想也是，像他这类事业有成的男人，对付女人又何需寻常的手段？他只要砸出一个名字便绰绰有余了，还担心没有女人倒贴不成？ “繁馨，为什么连宋祈声都来了？”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她冷哼一声，“还不是冲着江城来的。” “他和江城有交往？” “你说呢？”她好笑地盯着穆小柔看，看得她毛骨悚然，才继续说，“小柔，有时候我觉得你完全就不了解江城，你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一面不了解这个人，一面却与他纠缠不清，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穆小柔与江城那点子事情瞒不住宋繁馨，她在穆小柔面前也从来不避讳。 “我不知道。”穆小柔茫然地摇摇头，不经意瞥见一抹正向她们走近的身影，她如遭当头棒喝，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终于明白了宋繁馨今日的用意了。非常好。 “繁馨，生日快乐！”来人轻轻柔柔地开口，嗓音婉转如黄莺啼唱，很是悦耳。 “谢谢靳姐！”宋繁馨笑得很温驯。 “礼物收到了？还喜欢吗？”靳柔比穆小柔年长几岁，却是皓齿娥眉肤白如瓷，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成熟的风韵，在穆小柔面前也是毫不逊色的。靳柔的动人之处在于她的长相是妩媚天成，偏偏她的一言一行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典雅，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奇妙地取得了平衡，她的一顾盼一回首，都令人倾心不已，却又恭恭敬敬，难起亵渎之意。 许云歌说过，穆小柔，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我想她甚至不屑于把你当成是对手。 许云歌，你是对的，这样出色的一个女子，她的确不必把我放在眼内。我连成为她对手的资格都不具备。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似的，与宋繁馨闲聊了一番后，靳柔礼貌地把目光转向了穆小柔，说：“穆小姐你好，久仰大名！” 靳柔的目光很友好，正如她们初次意外相遇一样，穆小柔知道她正在打量着自己，但她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观察。 “靳小姐客气了，常常听繁馨说起你，都说你是如何如何的了得，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场面话嘛，谁不会说？穆小柔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她只会在江城面前怯场，在别人面前，她则是个遇强则强的个性，从来就没有谁能真真正正地欺负到她头上来。 这些年来穆小柔收敛了不少，但早年的任性顽劣已经深深地刻地了她的骨子里，时不时就会跑出来遛一圈，所以后来认识她的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 就好比宋繁馨，她一直以为穆小柔只是空有一个架子，她所见到的穆小柔与别人口中形容的小提琴家穆小柔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穆小柔竟然头头是道地和靳柔谈起了各国的风俗礼仪，然后谈到了美食，再谈到欧洲奢侈品牌的变迁史，最后还像模像样地讨论起了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命运。两人有来有往，气氛和睦，就像相交多年的好友，哪里有半分“情敌”相见的样子？ 宋繁馨完全傻了眼，她发现穆小柔在和靳柔谈话时，她的周围仿佛有光芒在围绕。那是什么光芒？那种光芒叫气质。 穆小柔长得固然漂亮，但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了，穆小柔的与众不同在于她一身逼人的灵气，她的一颦一笑，像一条小溪跃过山涧，干净，明澈，活泼，灵动如波，摄人心魂。尤其是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顾盼生辉，仿佛纤尘不染的夜明珠。她动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从森林里跑出的精灵，她静的时候，你仍然能从她的身上发现流动着的美。 穆小柔的年纪不小了，但她的行为举止却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无异，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所有孩子气的举动在她做来，很难让人觉得违和，归根结底，是她那一双眼睛太过明净，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女才会有那样一双澄澈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没有人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她是如何保持着那一份清明与纯真的。 但是穆小柔在和靳柔交谈的时候，宋繁馨在她的身上发现了一种类似于成熟的气质。这样的穆小柔是陌生的，也是虚假的，因为宋繁馨觉得，她的心在这一刻，其实是封闭的。 原来，人们所说那位高贵不可侵犯的穆小姐是真的存在的，那就是穆小柔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