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林若轩被人捅过一刀
…… 世界好黑,怎么会这样的黑?徒然站在路中央的18岁女孩儿,莫名的伸出纤削的手,将那手在自己的跟前晃荡着,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后,那蓝色耳钉的刺痛是如此的真实,提醒着她,她是活着的…… 哒、哒、哒、哒…… 从哪里传来了人的脚步声,是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又沉稳如石的脚步声,就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她不敢回头,哒、哒、哒、哒……声音越来越近,而她后背发凉,心发渗,恐惧仿佛一根藤蔓,从她铺满腐烂尸骨的心底悄然生长,疯狂的填满她整个身体,哒、哒、哒、哒…… 她尖叫起来,不要命的朝前跑,前头也是黑的,看不见定点的光,她在朝着未知的黑暗跑着,或者,从一个黑暗进入另一个黑暗…… 谁来救她,她跑的气喘吁吁,跑的没有力气,可她,还是一个人在奔跑,哒、哒、哒、哒,近了,很近了……她胸膛剧烈的起伏,一个名字,对了,就是一个名字,从她干涩喑哑的喉间,从她温湿guntang的眼角,如火红的岩浆汹涌,要喷薄而出…… 啪的一声,有人打亮了灯,她慌张而欣喜的抬头,不远的高处,那个清俊少年,面容如玉,嘴角温柔,欣长的身姿是一身大红的唐装,手中提着的也是一个镂空的大红灯笼,整个人笼罩在红彤彤一片里,那样喜庆,那样不合时宜的……滑稽。 她朝那人走,没有迟疑,没有犹豫,伸出了手,她每一个指尖,都开出绚丽的绯色桃花,整个世界,刹那间飘起了桃花雨,她终于笑了,满足的声音随着花瓣儿飞扬…… “林若轩,不要离开我。” 沈莞翻了个身,朦胧间,手抓了空,睁开眼睛,身旁是没有人,身上不舒服,她没有穿衣服,松松裹着被子朝外头走,去找那浴室。 打开门的那一眼,看见厅里长椅上坐着的人,她愣住了。 反倒是那人,闻声抬头看了她,微变的尴尬脸色极快的隐去,缓缓的移开目光,沈莞觉的这不可能是真的……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有一个人,明明隔了七年的距离,她都没有改变过? 就像沈莞眼前的这个妇人,七年前,她样貌端庄,举止斯文,眼睛虽然严厉和鄙弃,却总是含着莫名的淡淡忧愁和悲哀,七年后,容貌依旧,眼神似乎依旧,只是多了温柔和宽容。 沈莞不动声色的抬手关门,那人说话了,语句简短,“早晨的飞机,刚刚才到,去了医院找若轩,遇见他的同事,说是合住的舍友小高,给了我钥匙,说若轩在这里,和他的……女朋友,我来了一会儿,发现你们在睡觉,就没有打扰,坐在这一直在等……若轩醒了么?” “他不在里头,出去了。”沈莞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没有抬头的说。 玉华低低的恩了下,没在说话。 沈莞本能的紧了紧被子,转身进去,说,“我换了衣服就走。” “如果可以,我可以和沈小姐聊两句么?”玉华的语气平静无波折。 沈莞滞了下,“好。” 沈莞再次从房间出来,看见这个妇人不知从那里搜出了茶叶,居然沏好了两杯茶放在一个长登上,自己坐着一旁的一个椅子,侧对面放着一把空着,明显是给她的。 沈莞走过去,玉华说了请坐,还端了水递给她。 沈莞觉得迷惑着,这就是母亲的天性么?即便她是第一次来,即便自己比她来的早一步,这是他儿子的房间,就潜意识的成了她的领地,她就是主人,而自己却是一个入侵者。 “沈小姐,可以耐心的听我讲一个故事吗?”在沈莞发呆时,玉华询问。 沈莞点点头,“……您说。” “有这样一对男女,他们年轻的时候,一心都扑在工作上,那个年代的男女又都为人内向,喜怒不言与表,相识相知、确定关系的过程比较漫长,等到结婚的时候,男的已经三十,女的已经二十五岁,这在同代人中是晚婚的,然后,在家人的催促下,他们焦急的想要生一个孩子……可是,他们婚后两、三年都没有孩子……这对于一对夫妻是最令人寒心的事情,女人不得以去做了检查,没有任何的问题,而那个年代的男人总是很隐晦这方面的,他不肯去做检查,最后,终于又过了两年,他才去做了检查,原来是他患有‘少精症’,不是不能生,而是生育的几率几乎为零。” 沈莞盯着杯中那叶子,只见它在那guntang的白水中,徐徐舒张着自己,倾出点点的碧绿,她轻轻的摇晃杯子,使那绿色荡开,玉华停顿了一瞬的声音,也随之荡开,“……好在那个时候中国的医疗技术已经大有起色,有了试管婴儿,虽然,成功的几乎不是百分百,但却是这对男女唯一的希望了……后来,黄天不负有心人,在男人三十八岁,女人三十三岁的时候,那个女人终于怀上了孩子。” “在怀上之后,那个女人既开心又害怕,开心的是终于有了孩子,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估计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更加害怕的是,她年纪这样大了,有没有本事保住他、平安生下他,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即便生下来,孩子会不会受了影响,身体也不好,体弱多病呢?……” 玉华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下,声音有些悲痛,“事实证明,一个女人的感想总是有原因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是逆胎位,脐带也绕在脖子上……好不容易终于生出来,都没有哭,当时,大家都很绝望,都告诉我不如放弃这个孩子吧,说这个孩子尽管可以抢救过来,但脐带绕着脖子很长时候,可能压迫了小脑部神经,对小脑神经会有影响……这是说的好听的话,我丈夫是医生,我不是不知道的,其实他们说的是,这个孩子即使长大了,很可能就是一个低能儿。” “……可我不忍心,即便他是个傻子,我也不忍心,因为他毕竟是我好不容易的来的儿子,十月怀胎得来的孩子,于是,我哭着叫他们救他,说即便是个傻子也好,我愿意养他,养一辈子都行……最后,我救活了我的孩子,也就是若轩。” 杯子里的水汽,层层叠叠的涌向沈莞的脸,她被熏的,不知不觉,眼睛居然红了一圈,她婆娑着杯壁上那粗糙的流云花纹,觉得那粗糙不是在杯上,而是在她心中,是猜到这个故事里的男女大概就是玉华自己的,只是,听她这样辗转的说出林若轩的名字,沈莞还是震惊了、心痛了。 “若轩小时候营养不良,瘦的像一支竹子,等到别的小孩很流利叫爸爸mama时,他还什么都说不了,别的小孩儿都稳当当跑跳的时候,他走路都不稳,我的丈夫当时很抑郁,一大家子都唉声叹气的,大家都建议我将他送进残疾儿童医院,那段时间,我备受煎熬,我也在想啊,是不是……是不是,我不该这样固执,固执带这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 玉华站了起来,深深的叹息,朝着窗口的方向朝外眺望,外头下着暴雨,含着寒气的暴雨,天地间,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寒冷,她的眉毛紧紧的蹙起,沈莞也跟着站了起来,身子一动不动,她想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本该没什么烦恼的妇人,为什么眼底总有一股抹不去的哀伤和忧愁了,原来……可怜天下父母心。 玉华摆摆头,语气忽然坚定如石,“……可我不甘心,明明我的孩子有那样清澈的眼睛,那样好听的咿呀声,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是个低能儿呢?我不相信,也不允许他有这样的命运!……终于等到他会开口会叫mama,我带他去检查……沈小姐,你相信奇迹么?那一刻,就是我的奇迹!” “若轩被证明是个正常的孩子之后,我和我的丈夫都很开心,我们更加的对他好,保护他,给他吃营养餐,合理的补给,给他安全的生活环境,远离任何哪怕定点的不健康,六岁仿佛是他一个无形的坎,在这个坎之后,若轩奇迹般的成长的很好,最后啊……一晃眼,若轩就上了高中,成了一个比我和他父亲都高的,很优秀的少年。” 玉华扭头朝沈莞笑了下,“沈小姐,这些事情你听的会不会很烦?这些事情,连若轩他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我们对他的过分疼爱,是因为我们老来得子……我知道这令他在很长时间里很困扰,我曾经见过因为我给他送饭、下意识的系鞋带,让他被同学嘲笑时,他羞愧的张红了脸,很努力不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一定是埋怨我的,但是,我却一直不能够接受……他真的长大的事实。” “阿姨,”沈莞温声叫她,看着她的眼睛,也笑了,“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这样叫您……只是,您告诉我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您难道是想要告诉我,我不该跟您争,争这样一个,您好不容易的来的孩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沈小姐你愿意吗?”玉华反问着说。 沈莞手中的杯子不由一荡,只将那茶水往喉间一送,温水漫过舌头,在舌尖开出一朵苦涩的话,她说不出话。 “沈小姐,你知道么,当年你被学校开除,消失了人影,若轩像疯了一样,不吃不喝的虐待自己,每天浑浑噩噩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你,要不是他爸爸恰巧生了病,他被迫担起家,守在父亲的病床前,安抚他父亲和我,只怕他的身体早就垮掉了,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趁他爸清醒或者我在的时候,假装吃饭、上厕所的时间,打电话找你……” “那时候,就要高考了,我和他爸爸不想耽误他,就叫他回了学校,他很听话,我们都以为他真的放下了,可是,一次大型的模考,他居然成了最后一名,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他为了找你,居然天天逃学,根本不怎么上课……照那样下去,只怕连一个三流大学都上不了,然后,他的班主任建议给他修假,叫他在家调整心态,那几天,我每天在家陪他,隔几十分钟就去他房间看他,盯着他复习,可是最后,他还是翻窗走了。”
玉华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她是多么的惊骇,不能相信的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然后,麻木的走到窗前,低头盯着那绳索,那用一整套的浅绿被单床单,松松垮垮的粗糙系在一起形成的绳索,那天的风那样的大啊,吹的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她的心颤抖不已,那一刻,那浅绿色的绳索,被风吹的放肆的在半空中慌来荡去,像是一棵被人残忍的连根拔起的本该茁壮长成的小树…… 她的儿子离家出走了,她也没了魂魄,不知道是该通知躺在病床上的丈夫一起焦急?还是该一个人耐心的等着儿子归来呢?那一刻,玉华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没用,那么的失败,那是一个母亲留不住儿子的失败。 可是啊,她更加害怕,怕她的儿子真的就这样走了,铁了心要斩断彼此牵连的绳线,倔强的飞离父母,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坐在死寂的屋子里,不吃饭不喝水,时间在一分分的流失,她的心一分分的煎熬,煎熬着,身体和眼泪一寸寸变凉,终于等了天黑透了,儿子还是没有回来,她拿起电话要打给丈夫,可是,电话却在同一时间响起了,她脑海中猛然就有一万个坏念头,如火车般呼啸而过,接起来的瞬间,就全的成了事情…… 玉华眼中流出了泪,她是背对着沈莞的,可是还是怕沈莞看见,礼节性的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啊,见笑了。’ 掏出了纸巾迅速的擦拭干净,玉华说,“后来,有人给我打电话,是警察,他们说若轩他……他好像遇上了黑道火拼打架什么的,这我不懂……我到达医院时,医院正要给他做手术,等着家属签字,那一刻,他浑身都是血,是被那些人中的某一个误捅了一刀,在左背上靠近腰……等若轩做完了手术,医生说,只差几厘米,再往上几厘米,若轩的左肾就会被刺穿,就只剩下另一个了,那么,他这辈子都不能做太用力的事情,就成了半个废人了……” “沈小姐,你知道吗?事后警察问若轩,有没有见到那人的样子,他是憔悴的摇头的,可是,在警察走了以后,我却明明看见他一个人掉眼泪,低喃的说,‘沈莞,这样你会不会开心一点,我想他说的对,你流了泪,我流血来赔,我真的是个懦夫……我活该。’” 玉华说着这句话,静静的转身看着沈莞,沈莞拿着杯子的手猝然狠狠一抖,大半的guntang水浇在她手背上,雪白的肌肤须臾红透,冒着残酷的烫烙一般的白烟,玉华本能的关心说,“沈小姐,你没事吧。” “我在听。”沈莞喃喃,将水杯放在一边,没有被烫的手紧紧握着烫红的手,可是,是天气寒冷了吧,她的两只手,极快的都冰凉了。 “沈小姐,请你不要怪我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一直觉的,这件事件,即使不是你做的,也和你有关,还有你一定不知道,若轩在受伤期间,他请求我们将你的父亲送到了老人赡养院,我们并不反对,毕竟我们整个家,那时候已经心力交瘁了,只要若轩开心,我们……就算是补偿吧。” “我知道,若轩这些年都在找你,也终于找到你了,可是这一份执着的寻找,里头还剩多少爱呢?这么多年了,你们都改变了,各自有了自己的世界和生活,人也成熟了,早就不是以前的无知少男少女,你们现在的观念和习惯,还能欣赏当时喜欢的人吗?少年时候的爱恋终究只是风花雪月。而对于你们,沈小姐和若轩,你们中间不单单只是少年青涩的爱恋,更是横着许多不能提、不能碰的黑暗。” 玉华盯着她,一字一顿,深深叹息,“当年的事情你就一点都不怨恨他么他也一点都不感觉内疚么?人都是rou做的,你会怨恨,若轩会愧疚,你们之间的感情早就不在纯粹,那是不能提、不能碰的黑暗,即便你们真的勉强在一起,那些不纯粹的黑暗,却永远是一把刀,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最脆弱的时候,残忍的割伤你们……沈小姐,说心底话,我真的不能接受你,也不希望你和若轩一起,毕竟你们不合适……退一步吧,即便我可以接受了你,沈小姐,你真的觉得你们真的可以,避开这些黑暗,白头到老吗?” 沈莞的脸失去了最后的表情,玉华还在说着什么,那话如柳絮,在她眼前散开飘远,而她在这纷乱的白色中,残败不堪、萧条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