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柝 驿传星火，狰狞铁甲秦关（四）
李轩的手兀自在微微发抖，适才同袍在身边一弹指间纷纷倒下，使这个新任总旗有些紧张与害怕。生命在这一刻甚至不如一片落叶，因为落叶除了个别外，都是秋末生命终结才凋零的。 但他知道，必须依仗目前这三十四个人暂时拦截对方，让身后河里的袍泽有时间上岸，否则敌人半渡而击，能轻易灭杀掉靠近北岸尚在泥水里己方的过半兵力，那样自己也逃不过纪检旗的追查。 河里，陈雨的照夜白不断加速，呼声在风里震响：“游骑兵刀盾加速，陌刀随后，准备接阵，不会水的暂停。” 所有乘马过河的士兵见伏兵突起，正有些慌乱，命令来的正是时候，陈雨、李晚晴的一白一红战马如箭头般向北岸射去，清醒过来的刀盾陌刀游骑兵部迅速地调整位置，跟随两人向北岸猛扑。 北岸，夕阳余晖里，完颜烈狞笑起来，对渡口的三十多人只是扫了一眼，他知道，只要自己铁骑奔至一百步内，那些人非四散逃跑不可，也许二百步就会跑，这是他这些年和明军作战从未例外的事情。倒是河里的骑兵需要多费些功夫，不过当自己二百铁骑居高射箭时候，相信只要两次抛射，对方就是一堆等着砍头的战功了。 李轩嘶声大叫：“骑射兵准备。” 这三十四人里有十五个骑射兵，此刻纷纷张弓，全看向一个十七八的小旗。 这小旗叫马一，是在武关之战俘虏的薛仁贵部下，由于是裹挟的因此分了田地。但是短短的四处剽掠的时间，竟然使得他隐隐对土地有了厌恶。于是他就加入了陈雨部，会骑马射箭的他，在一个月后就担任了小旗。看着二百多步外飞驰而来的骑兵，马一冷静地道：“注意了，我部逆风，八十步才可射箭，以我箭为准，平射对方前排正中。” 李轩看着马一，心里有些惭愧，他这才明白，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战阵，有些人平时胆气不凡，可是一旦真正接敌，就会害怕。 陈雨的照夜白临岸不过八十步了，身后是以小旗为单位的刀盾，陌刀兵，李晚晴的红马落后七八步，在她身后，所有的游骑兵开始从背上取弓。 完颜烈微微有些诧异，渡口的三十多个明军居然没逃，反而列成盾阵掩护着枪兵和射手严阵以待。他在奔马上拉弓，身后雁翅阵型的骑兵们纷纷张弓，二百多枝箭几乎同一时间离弦，在南去的微风里先是朝高空划过弧形，随即在晚霞与夕阳的光幕里落下，锋利的箭头在红色的光幕里闪着森寒的亮色，落点正是李轩他们。 “举盾！”李轩话音未落，队伍里的九个刀盾兵举起盾牌，很显然，九张盾无法护住所有的人。马一忽地大喊：“锋矢。”骑射兵本能地举起弓箭，视野里漫天全是箭矢落下。马一张弓的手镇静如恒，箭矢离弦，十五个骑射手的箭随着他的箭射向对面雁翅阵型的凸出部，那里正是完颜烈和几个拔什库巴牙喇的位置。 箭刚离弦，北面抛射的二百多枝箭覆盖了他们。 身边不断有人中箭摔倒，显然，这一轮抛射对于此刻没有铁甲，仅仅穿着红色鸳鸯战袄的李轩部打击是惨重的，李轩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二轮抛射又到了。 完颜烈在马上忽然看见箭矢飞来，本能地一个镫里藏身，箭矢划过，身后几个骑兵发出低低的痛呼，甩下马去。 该死的。完颜烈低声咒骂，看来对面的是明军精锐无疑，如此局势竟然敢于还击，是自己大意了。 反手背好弓，他提起了马鞍旁挂着的狼牙棒，还有五十步距离，就让这些该死的懦弱明狗知道，真正的勇士是什么吧。 李轩再次反应过来时，发现三十四人只剩下了九个，对面的骑兵已在三十步外了，他一把抓过死去的军士手里长枪，嘶声大喊：“驴球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马一扔掉手上弓，提起死去的刀盾手武器：“靠拢，接阵，砍马蹄，千户马上就到了。” 岸边，浑浊的河水里，照夜白长长的嘶鸣一声，从水里跃起，陈雨手里陌刀斜指：“随我冲。” 马一心跳的厉害，看着二十步外的完颜烈在如血的残阳光影里飞骑而来，他甚至看见了完颜烈狼牙棒上的无数铁刺。 恍惚间，他听见身边一个老兵在唱歌：“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老兵在歌声里挺着长枪直直地冲向迎面而来的战马，他的长枪方刺中一个骑士，随即边上的狼牙棒砸了下来，马一左手盾牌不假思索的迎上去右手刀也砍向马大腿。必须护住袍泽身侧，训练时候斥责、扣饭的惩罚使所有人牢固地记住这一点，并且成了本能。 蒙着铁皮的盾牌仿佛是纸糊一样裂开，那把沉重的狼牙棒灵巧的一折，击打在砍向马腿的刀上，一股极大的力量使得马一翻滚着飞出，视野里，那个长枪兵同时中了几下刀棒，好多血花在他身上缓缓盛开。 李轩与三个长枪兵，两个刀盾手接阵对着扑面而来的骑兵，在长枪刚刺出的同时，他胳臂一麻，枪杆断裂，视野里一把狼牙棒正缓慢无比的落下。 两个刀盾兵的盾牌迎向那砸落的狼牙棒，长枪手的长枪同时刺入马上骑兵的腹部。锋利的枪锋在全力刺杀下，竟然透过了那骑兵的铁甲。那个骑兵正是这一牛录的巴牙喇，剧痛使得他眼前无数星星跳动，但是这巴牙喇竟然强撑着驱马踏向眼前的六个明军。 李轩嘶喊：“刺马！”随即三把枪再次刺进马胸脯，头上，李轩的大刀迎头劈在战马突然斜斜栽倒的巴牙喇脖子上。这里正是训练时陈雨说过的铁甲兵防护最薄弱的地方，那个巴牙喇发出凄厉的惨呼，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几个普通明军的手里。 完颜烈的黑马乌云般压过来，狼牙棒横扫下，两个刀盾兵血rou模糊地飞出去，他大呼道：“乌山，乌山。” “该死的明狗。”完颜烈的狼牙棒再次横扫，几个长枪兵枪杆纷纷断裂。趁着眼前敌人应付李轩的腰刀，两个长枪兵合身扑向马腹下，手里的断枪杆刺向马腹。 黑马灵活地一跳，闪过枪杆，随即狼牙棒再次扫过，这两个长枪兵枪杆在外围不及收回，眼看必死无疑。 一把长长的大刀从虚空里忽地浮现，挡在狼牙棒前，白马的身影随之落下。 适才陈雨眼看着军士们纷纷伤亡，他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这些人分明是后金骑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数百骑兵以狂风过草原的速度杀戮自己的属下，陈雨愤怒到了极点，轻率的过河，不先让人巡哨，这完全是自己这个不懂战争的人造成的。眼下，这些骑兵居高占据堤岸，如果不能抢占地形，自己的属下就会成为河水里的箭靶。 照夜白似乎体会到主人的心情，竟然再次加速，使得陈雨跳上堤岸，随即，他就看到了二十步外，一马当先的完颜烈正在杀戮自己的属下，他两边是平推而来，纷纷张弓的骑兵，显然敌人是要将自己部下射杀在河滩上。 猛地一夹马腹，照夜白竟然在奔驰里跳起来，在夕照里划过白色的剪影，这一跳竟然跃起丈余高掠过十余步距离，使得陈雨刚好及时出刀挡住狼牙棒。一声沉闷的响声响起，狼牙棒的利齿折断了数十根，一黑一白两匹战马各自长嘶退开。 双方都有些诧异，打量着对方，陈雨因为拉下了面甲，完颜烈看不出他岁数，但毫无疑问，是这一部渡河明军的将领无疑。没有什么来将通名的废话，双方再次大战起来，狼牙棒与陌刀的每一次撞击都发出让边上人忍不住要捂住耳朵的闷声。 李晚晴与数十个游骑兵刀盾兵陌刀兵终于跳上河堤，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箭雨，不断有人从马上甩落，李晚晴大呼：“风！” 身后的各部士兵应声大吼：“风、风、风！”李晚晴的长弓在呼声里张开，一发三矢，凄厉的鸣镝啸音里，跟随的游骑兵不断发箭，压制河提上的清兵，为身后袍泽上岸抢时间，双方不断有人落马，但是没有一个人后退。 越来越多的各部士兵踏上河堤。 木桥上，不会水的何立秋急的直跳脚，她一挥手：“跟我上去抢救伤兵！”护理兵们微微迟疑，周婉依忽然松开抓住的绳索，一跃上了牵着的战马，在没入大腿的木桥水面奔向北岸，风里她的歌声响起：“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何立秋顾不得害怕河水，也跳上自己的小马，追赶周婉依，渐渐地所有人开始应和歌声而加快速度，挽歌蔓延向北岸，片刻后，岸边河滩的军士开始合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李晚晴的声音在歌声里清亮无比：“刀盾护持，游骑攒射，陌刀长枪列阵向前。” 一个个方阵沉默地逼近，看着双方士兵在箭雨里交换生命一样接近，重重地撞在一起。厮杀中，完颜烈忽然觉得有些荒谬，明军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部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