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将为生民取（八）
六月二十八下午酉时初，汾州西北方六十里，洪承畴命令中军传令部队加快速度。高间看着疲累不堪的士兵道：“督帅，不能再快了，不然恐怕军士溃散。” 洪承畴忧心忡忡地道：“我实在是担心曹总兵啊。” 高间正要回话，后军传来禀报：“督帅，有十几人求见，说是什么竹林关巡检陈雨部下。” 洪承畴脸上微微变色，心想难道商州也出事情了？ 他示意高间去后军问询。半刻中后，却见烟尘大作，二十余骑兵直直冲来，当先一人正是高间，众军将只听见高间不住高呼：“火急军情，急速。”众军士纷纷让路，让那些骑兵直趋洪承畴附近。 洪承畴正在惊讶，就见飞驰而来的马匹不断悲鸣长嘶，有几匹竟然脱力倒地，那个押解薛仁贵尸体见过的总旗，叫李二虎的依旧不断催马，临近两丈外一跃下马，估计是因为长途赶路身子踉跄栽倒，却仍旧翻身扑到马前跪下：“督帅，陈千户让我飞骑传讯，说让曹总兵谨防真宁湫头镇伏兵，就这一句话。” 洪承畴此时正在为曹文昭进剿宁州的军事行动担忧，闻听李二虎之言大惊，忽然想起陈雨关于凤阳之战的推测，此刻他部下丝毫不顾马匹，显然这事情？ 他缓缓看向高间，却发现高间脸色煞白，显然高间也想起了凤阳陷落前陈雨的书信。洪承畴无力地挥手，高间赶紧示意传令兵去请诸位幕僚军将来。 大军暂时开始休息，一众军士紧张地取出干粮袋，开始进食。这正是高间在蓝田所学陈雨部的举动，不过袋内干粮却无法和陈雨部相比。 路边高地上，听过洪承畴话语的众人无不失色，半响，总兵张全章才涩声道：“不会如此，曹总兵所向无敌……” 洪承畴慢慢道：“此事宁可相信子玉推测为错，也要紧急进军，接应曹总兵。” 大家纷纷附和，一旦曹文昭有失，那么局势不可收拾。二刻后，队伍再次向西北而行，马上的洪承畴紧握双拳，有血丝从拳眼沁出，显然是过于紧张，指甲掐破了掌心。 适才的高地上，李二虎再次上马，有些痛心地看了一眼洪部后军收拾自己累垮的马匹，转身东行。 这时候，来自京城的两份圣旨到了陕西、河南，一份内容是下河南巡抚玄默于狱，理由是胆子小，不敢与流寇作战。接任的是陈必谦。另一份是免陕西巡抚李乔，以甘学阔代抚陕西。李乔罢免原因是无能致使流寇坐大。 二十九下午未二刻，洪承畴部前军巡哨发现了自北而来的一队明军，奇怪的是这队明军皆白旗白衣，竟然看不见主将大旗。 这支队伍正是突围而出的曹变蛟部，从溃散的军士口里得知叔父战死那一刻，曹变蛟几乎就要下令整军再去死战，然而看着疲惫的手下，他无力地放下手，传令退军汾州。 远远望见白旗白衣，洪承畴只觉心里隐隐作疼。 容颜憔悴的曹变蛟黯然施礼，洪承畴微微口吃地道“小、曹、将军，不不知是军中哪位大将殉国？” 曹变蛟语气愤恨地道：“如非督帅催促，我叔父，叔父他、他怎能……” 一霎时洪承畴眼前一黑，高间赶紧扶住他，洪承畴胸口如刀割般难受，泪水涌出，呕血不止。 曹变蛟本来对洪承畴前面压制叔父功劳不报，勉强进军致使叔父战死不满，此时见洪承畴大哭呕血，也是动容。高间赶紧呼唤随军医师。洪承畴勉强站立，低声道：“文昭一去，事不可为，传令，退军以保西安。” 两军合兵向西安退却。途中洪承畴召集幕僚与曹变蛟道：“此前本督压制文昭功劳不报，只不过是怕文昭升官后不再归吾辖制，少了臂助，今文昭殉国，如凤阳之破矣！谁可代之？吾怎能不悲，岂能不痛？”诸人闻之无不落泪。 曹文诏当时被称为良将第一，忠勇冠世。从以往战绩而言，此说毫不为过。他先后在陕西、山西参加对各部民军的围剿，几乎每仗必胜，是民军最头痛、也是最害怕的明将。 接到曹文诏的死讯后，崇祯深感痛惜，一天未食，他私下对亲信太监王承恩道：“朕有负文昭啊。”此时崇祯非常后悔。想去年，曹文诏在山西战场连战连胜剿灭流寇无数时，自己却轻信流言，把他调任大同总兵。后来又因后金入侵曹文昭战败丢失守地，惩处曹文诏充军，幸亏山西巡抚吴甡力保才许可他待罪立功。先后转战河南、湖广、陕西，敢打肯打，和各部民军大小数十战，完全充当了救火队的角色。曹文诏战死，又何处再觅良将。 曹文诏战死的消息，严重影响与民军作战的各部明军士气。 第二天上朝，崇祯语气悲痛的下令给曹文诏赐祭葬，世荫指挥佥事，并令有司建祠，春秋致祭。 各部民军得知曹文诏死讯后，士气大振，加紧了攻城掠地的步伐。兵力不足的洪承畴无奈下回军，他怕的是西安受到攻击，一但西安失守，等待他的必然是雷霆之怒与牢狱。 七月十五日，高迎祥部将混天星(郭汝磐)率众袭城，澄城城破。 无兵可用的洪承畴，面对凶狠的农民军，使尽了浑身解数，保住西安等城。他于七月份曾上疏诉苦道：“官兵不能当贼十分之一，合省宁剿仅四万余人，其势不敌明甚。”虽然预料到六月期限难以剿灭流寇，但洪承畴绝没有预计到六个月后局势会败坏到这种地步。 八月初五，李自成部民军攻克咸阳。洪承畴实在是无兵可调，终于在高间建议下让他持自己军令往商州取陈雨部来西安。按洪承畴心里原来想法，动用陈雨属下，怎么也要到兵部批准自己设武关守备的上书，待陈雨去京城叙职领取告身印信官服等物。（守备及以上官职需要亲自到京城去报备通过兵部武选清吏司考核才能正式确认职务。），自己打点朝内各方，陈雨必然会得到皇帝召见，以他剿灭薛仁贵部战绩谋取一个世袭卫指挥佥事应该可行。可是此刻他思虑再三，忽然想起曹文昭最后一战行前的叹息，不得不寄希望于陈雨部。 其实在李二虎返回商州后不久，陈雨就得到到了曹文昭战死的消息。陕西纷乱已经是无法避免。自己这只小小蝴蝶眼下虽然苟安商州，可是如何生存下去是个大问题。 扩军不太可能，因为他已经无法再养多余的士兵了。眼下只有不断加紧训练已有的军士。 八月十七，高间到了龙驹寨。不及寒暄，高间就一一诉说了曹文昭战死后的局势，听说洪承畴呕血大哭，李晚晴陈雨同时啊地一声叫起来。 陈雨有些不解地看向李晚晴，李晚晴脸色变幻道：“曹总兵战死，如、如洪督帅再悲伤过度，局面将更加不可收拾。” 陈雨伤感地回想着和曹文昭短短的会面，那个是朋友又是长辈的将军就这样死了！为这个不值得卖命的富贵人家的朝廷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泪水悄然滚落，陈雨低声道：“恩师是否需要我去援助？” 高间语气悲凉述说目前洪承畴的困境，李晚晴双拳不由紧握起来。 陈雨思量片刻道：“这样，我带一千精锐随延寿兄一起前赴西安。李千户传我令，陌刀游骑兵护理侦查各部集结，再抽调长枪刀盾老兵各一百名。” 八月十八辰时，陈部一共一千二百人开始与高间一起奔赴西安。一队队士兵沉默地上马前行，如同铁流，高间震惊之余，感慨道：“这些军士无一不是精锐啊，子玉你......” 陈雨默然，确实这些兵马几乎一大半都经过几次血战，这次出行几乎集中了全部马匹，可以说，如果败了，自己就丢失大半家底，但是他怎能不去，不说洪承畴对他的恩义，别人眼里曹文昭的仇，就是自己不打，洪部如大败，自己商州一地能独存？ 最后看了一眼龙驹寨城墙，陈雨策马前行，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陈高二人停下看时，却是李晚晴带着铃儿飞骑赶来。 瞅了瞅脸色焦急的李晚晴，陈雨有些奇怪：“不是让你留守龙驹寨吗？” 铃儿插嘴道：“姑娘不放心家里人和你！” 李晚晴面色一红，喝道：“多嘴。”她低声道：“此去大战，游骑兵全出，还是我也去吧？” 陈雨皱眉道：“我说不见二虎，你留他镇守龙驹寨了。” 李晚晴看看高间道：“嗯，我特意嘱咐王十三的人留意那个陈宛儿。” 陈雨点头：“她不是一般人，迟早会露出破绽，不管她，有人盯着，既然要去，那就走吧。” 高间对李晚晴微微颔首，当先策马而去。陈雨叹息：“血将如花盛开啊。”照夜白长嘶一声，奔向前军，李晚晴铃儿不解地互相望望，催马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