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暴君

    暴雨自天垂落，击打在岩石上发出喧哗的声音，水流就像是瀑布一般从悬崖向下流淌，在蹉叹崖的嶙峋表面汇聚成一道道粗大的水流。

    而沉闷的雷声宛如大鼓轰鸣，与风声交错，仿佛要撕裂天空。

    希利亚德·勒西凝望着远方波澜起伏的大海，那位于大海深处，一个庞大巍峨，却又深邃黑暗的阴影，他的心情也如同海浪一般起伏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味道怪异的水汽，一道道落雷从头顶翻腾不休的云涡中落下，劈在历经了无数次雷霆洗礼的崖顶，那早已剥去岩质，展现其金铁本质的细密金属骨架上。

    不过，令人惊异的是，这漆黑的金属骨架，却并不受任何雷霆影响，无论是多么庞大的电流，都会在悄然间被它吸收殆尽。

    轰隆！一道异常明亮的天雷落下，将崖顶的一切都照亮，一时间，蹉叹崖内外剩下只剩下青紫色的光辉。

    希利亚德抬起头，他看见有一块云正在崩塌跌落，灰色的雨云沉沉地压下，与闪耀的雷霆一同，带着一股倾压万物的气势坠向大地。

    老骑士浑不在意，任由身躯被裹杂了大量灵能场与电荷的雨云冲刷，而借着雷霆的光辉，他似乎能隐约看清，那隐藏在岩石外壳下不知多少光阴，如今终于展现出些许真容的金属骨架上的古老文字。

    “天梯（Κλ?μαξΘε?α?αν?δου）……天父七步横跨诸界，悬挂群星，其步伐的烙印，便是所谓的登天之梯，也是我等升华者擢升自我的登天之阶。”

    他喃喃自语：“迷宫要成型了，依托那个而成型的迷宫，一旦完全构筑完毕……”

    希利亚德摇头。

    他正是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所以才来到此地。

    “猎雷水母。”

    此刻，希利亚德察觉，随着天上的雷霆不断地朝着蹉叹崖劈落，附近的海域中，开始有星星点点的青蓝色光辉翻涌，犹如在黑色幕布上散布的纷飞荧光。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声低沉的嗡鸣，数百近千只有着青蓝色伞盖的水母，便在大气中噼啪炸响的电磁火花中，从海里缓缓飘起。

    半透明的柔软胶质层中，有宛如灯火一般的闪亮蓝色核心急速旋转，水母们迸发出电流，互相交错交织，仿佛交流，而在短暂地‘沟通’后，它们便汇聚成群，化作一片在蹉叹崖周边，围绕着雷霆起舞的蓝色光云。

    远远望去，天上的雷云与海上的雷云交相辉映，两者间穿梭着可怖的电弧与雷光，交织成电笼网格，其中任意一道电弧劈落，就足以将一整船的人烤成焦炭。

    在猎雷水母集群浮现时，希利亚德便已悄然后撤。

    集群魔兽最为危险的地方就在于此——它们的防卫力量会因数量而指数级上升，明明单独时只是孱弱的低等魔兽，但数百近千只联合，却足以成为这方蹉叹崖周边，方圆百里内的绝对霸主。

    这次猎雷水母的数量，比起八年前和十五年前希利亚德来到此地时看见的数量，要多上七八，几十倍……而在五十五年前，此地甚至没有这种魔兽出没。

    “即便是迷宫，这个速度也太异常，绝对有什么意料之外的要素，造成这十几年间，它们数量的急速上升。”

    “这要素，同样是最近这几十年来，哈里森港周边海域魔兽数量极大幅度增加，并逐渐凶暴化的原因。”

    怀着这样的思虑，希利亚德变回奥森纳的模样，回到城内。

    此刻已是第二日后半夜，但他却在归家的途中惊讶地发现，屋内依然有着灯火亮起。

    “怎么，伊恩，为何不睡？”

    回到屋内，希利亚德有些疑惑地看向坐在桌旁，似乎相当疲惫的白发男孩，他摇头道：“规律的作息是修行的一部分，尤其是你这样的年龄，只有睡眠充足，才有足够的体力和成长空间。”

    “我知道的，老师。”

    终于等到希利亚德回来，伊恩站立起身迎接。

    面对老骑士的委婉的责备，他只是摇摇头，肃然地回复道：“至于今天，是特殊情况。”

    “我的灵能告诉我，整个城市都有濒临毁灭的危险……这预感令我无法入眠。”

    他与面露惊讶之色的希利亚德对视，平静地说道：“老师，我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即便是含糊不清的敷衍，也是如此。”

    伊恩的灵能，究竟是怎样的能力？

    这一点，即便伊恩自己也很难说明白。

    预知视界，除却预知一定时间内的未来趋势外，又有鉴定物品的能力，还可以侦测灵能源质，兼顾灵态视觉，是相当复合全面的观测系辅助灵能。

    这样的灵能，在泰拉大陆是相当罕见的。

    或许各大教会的先知，可能有着和伊恩相似的能力，但那也只是猜测，毕竟哪怕算上前纪元语焉不详的历史，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几个灵能者真的被证明过可以‘真正且正确的’预知未来。

    就连伊恩也是如此，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灵能是筛选出‘最有可能的可能性’，亦或是窥探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进展。

    不过，倘若仅仅是‘预知危险’这样的级别，那么绝大部分灵能者或许都有那么一两次，可能会心血来潮，突然感知到有关于自己的，特定的危机时间。

    “是这样吗？你居然可以主动感知到，整个哈里森港都会遭遇异常可怖的危机，范围波及所有人，几乎无一例外？”

    为了不引起邻居注意，希利亚德关上灯。

    一片黑暗的屋内，老骑士眉头紧皱，思索着伊恩之前向他阐述的预告，轻声说道：“你在预知之后感觉体力消耗极大，这很正常……无论有意无意，灵能预知一般都是第三能级以上的升华者身上才有可能出现的预兆，即便是他们都会感觉到吃不消，更何况你。”

    “倒不如说，你居然还能说话，这已经足以令我惊讶，这证明你的灵质质量相当高……”

    “甚至，可能已经有了灵魂。”

    “咦？”

    轻咦一声，这下轮到伊恩吃惊了——灵魂？他还以为这个有灵能有升华之路的魔法世界，人人都有灵魂呢！

    更别说自己穿越到这个异世界，还能觉醒前世记忆这点，更是令他觉得灵魂这玩意在老家说不定都存在。

    怎么听上去，这灵魂似乎还不是人人都能有，甚至算是相当罕见的东西了？

    “很吃惊吗？”看见伊恩的表情，希利亚德不禁笑了笑。

    他耐心道：“不需要灵魂就有智慧，是人类的天赋，是智慧之果的恩赐。与之相对的，魔兽天生就有升华之力，但是却没有天生的智慧，需要抵达第二能级‘凝辉’，初步孕育出灵魂，才能孕育出智慧。”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家伙总是听童话书里面说什么灵魂不灵魂的，好似每个人都有，但这东西却相当罕贵，哪怕是天生灵能者，也不一定能在一觉醒能力时就有，最多是一点朦胧的影子。”

    “但你可能是个例外。”

    拍了拍伊恩的头，希利亚德不禁皱眉思索：“你的灵能，居然是最为罕贵的预知未来型，可以主动感知未来的走向趋势……倘若你没开玩笑，那难怪你当初能找到我。”

    此刻的老骑士表情有些焦虑：“这几乎就是先知。最适合你的道路，应该是各大教会秘藏的灵能传承。”

    “但这种传承想要拿到手，有点困难……”

    “那未必是最适合我的。”

    察觉到自己老师似乎正在认真思索应该怎么才能把各大教会手中的先知传承拿到手，伊恩不禁摇头道：“只是最适合我灵能的传承。”

    “比起这个。”他打断这个话题：“老师，哈里森港究竟要发生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危险即将降临？”

    “……说来话长。”

    希利亚德叹了口气，既然伊恩已经察觉到危险，也无需瞒着对方。

    拍了拍椅子，他示意男孩坐下，然后才缓缓道：“这件事，甚至与哈里森港的建立有关。”

    “作为人类世界最遥远的边疆之一，南疆的哈里森港昔日之所以可以在被诸多红杉土著环绕围攻下，依然能屹立于山岭丛林中，正是因为帝国先帝，伊奈迦二世在暗中的大力支持。”

    伊奈迦二世……

    伊恩听见这个名字时，心中不禁闪过一些过去曾经听闻的传言。

    那些在暗中交流中传播的讨论中，这位先帝的名声……

    “黑王……”他不禁低声自语，道出那位皇帝逝世后的代称。

    当然，这其实算是比较温和的绰号。

    因为，在那些对帝国皇室并没有多少尊敬之心的人口中，这位伊奈迦二世的真正名号……

    乃是‘黑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