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储君之怒
有一种东西,叫做原则问题。 这原则倘若出了问题,可就是祸根了。 宰牛书有了,你还四处嚷嚷自己偷杀了牛,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 即便宫中怀疑你做了某些坏事,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这一嚷嚷,想不处置你都难。 这一点,朱厚照永远都学不会啊。 朱厚照吃的不亦乐乎,温艳生则也上了桌,怡然自得的自顾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对于太子殿下,他没心情巴结和讨好,他是有功之臣,哪怕是怠慢了太子殿下,可就咋样,还能罢官不成,即便罢官,那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 朱厚照吃的浑身冒汗,待吃饱喝足,看着温艳生,沉默了很久,才淡然开口说道:“先生大才啊,这样好的手艺,不知现居何职?” “臣忝为宁波知府。” 朱厚照身躯一震,义愤填膺的样子:“宁波知府,有个什么意思,屁大的官儿,先生这样的人才,万万不可埋没了,明儿本宫和吏部打个招呼,你来镇国府,本宫最缺的,就是似先生这般,身怀绝技的人。” 从吃下第一口牛肉时起,朱厚照就决心留用他。 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读书人,朱厚照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的镇国府里,多是‘鸡鸣狗盗’之辈,会造船的,会发表奇怪学问的,还有一群捕鱼的,似乎……朱厚照也不打算招募什么好人进来。 镇国府…… 温艳生有点懵。 自己竟也成了大才了? ……………… 两日之后,快报传来。 弘治皇帝举行了朝议。 东厂送来的消息,引发了群臣一个巨大的混乱。 众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大同遇袭了。 不知何故,西北角的一处城墙,竟被人在地下埋下了火药,随着一声巨响,城墙坍塌了数丈的缺口。 一时之间,整个大同都陷入了混乱。 而鞑靼人,显然已预备发起攻击。 此时对城墙进行修复,也已来不及了。 整个大同关内,军民们已陷入了混乱。 大量的商贾和百姓,已开始逃亡,附近的州县,许多人得知了消息,亦是携家带口,预备南下。 北方的胡人入关时的情景,任何人都不敢忘记。 一旦入关,这些恶贯满盈之人,用着他们打草谷的方式,四处进行扫荡,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每一次这样的危机,都会造成无数的森森白骨,和数不清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大同雄关之内,竟有人被鞑靼人所收买。 这也是庙堂之上的人,无法想象的。 大同……可能要沦陷了。 这是所有人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 弘治皇帝气的差点呕血。 可就在此时,站在谨身殿里的朱厚照露出了笑容,不禁噗嗤一笑。 方继藩站在英国公张懋的下首,而今他已成了侯爷,终于能在这里有个好位置,而不是站在某处角落了。 他离太子颇近,一听这笑声,脸色顿时惨然,只恨自己所处的位置,过于耀眼,不自觉的,躲入了张懋魁梧的身子后头。 “太子殿下,何故发笑?”有人察觉到了朱厚照的笑声,不禁好奇的追问道。 就在所有人心乱如麻,要应对这可怕的危机,为此忧心如焚的时候,爱笑的孩子,总是容易被人拎出来的。 朱厚照站出来,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定远侯,所料不错。” 他站出来,看着忧心如焚的父皇。 父皇狠狠的瞪着他。 即便鞑靼人只是攻入了大同,京师还有数十万京营,可保无虞,可一旦入关,就意味着无数军民百姓遭受鞑靼人的戕害,你太子,还笑得出? 因此弘治皇帝双眸都要凸出来了,恶狠狠的瞪着他。 朱厚照却不以为然,很是从容的道:“定远侯认为,鞑靼人绝不只是含愤南下,而是别有所图,那鞑靼汗狡诈无比,此番南下,其目的,便是与收买了的大同城内细作里应外合,拿下大同,雄视关内。” 认真分析起战势的朱厚照面容里洋溢着得意之色。 “想来,在接下来,大同关墙出了乱子,他们必定,全力南下,直逼大同,他们当日抵达大同附近之后,已是疲惫不堪,势必不会急于进攻,而是……会在城下暂歇一日,好养精蓄锐,一举拿下大同城。” “他们驻扎的位置,十之八九,便是距离大同最近的一处隘口,此处,两面环山,前为大同,后退,只有一处通道,这样的山谷驻扎营地,是最好的,夜里宿营时,不担心有大同吹乱了他们的篝火,两面的山峦,可以为他们遮挡大风,也不担心有人夜袭,可是……这也给了儿臣的镇国府,可趁之机!” 方继藩已经预料到了…… 弘治皇帝一愣。 群臣哗然。 有人觉得匪夷所思。 有人觉得不信。 也有人抱着一线希望。 不过……此等大事,不是儿戏啊。 大同一旦陷落,其后果不啻是天崩地裂。 却还是有人显得慌张起来:“太子殿下,如此自信满满,却需知道……这鞑靼人……” 说话的,是一个翰林学士。 他声音颤抖,显然对于太子过于乐观的态度,有些不满。 你是储君,储君应以军民百姓为念,现在百姓危如累卵,还在庙堂上大放厥词,这是大大不应该的事。 大明的文臣们,事未必能办好,可论起敢言二字,那可是响当当的。 这就如技能术,这所有的技能点,没有点在科技,也没有点在动手能力,或者其他能力上,却都点在了一张嘴上。每一个人的嘴,都已点到了神级,他们不但会说,而且敢说! 一人开口,众人纷纷应和反击朱厚照:“太子殿下出此言,实是不应该,眼下大同军民陷于水火之中,莫非太子殿下以为,大同之南,反而成了可趁之机,可若是有了失误,出了差错,该当如何呢?殿下自重啊。” “殿下……” 朱厚照有点恼火。 他本以为,自己在朝堂上,和人研究的,乃是战术的问题,不是鞑靼人来了吗?不是大同关出现了致命的缺口吗?这个时候,不想着怎么打,居然因为自己的态度,而遭受众人口舌非议。 朱厚照心里特别的气,一时他竟是愤怒了,朝着众人一吼:“够了。” 他环视了众人一眼,便气恼的怒斥道。 “鞑靼人来了,现在我等在此议的,乃是如何应对鞑靼人,如何与鞑靼人作战,尔等在此,纠结本宫态度,这是什么居心?尔等心里既都装着百姓,那就去大同啊,在大同,和鞑靼人拼个你死我活,在这里啰嗦,非要让所有人摆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开口百姓,闭口垂危做什么?” 朱厚照气的脸色发青,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眼睛都是红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理应去想怎么应对的方法,静下心来,琢磨应对之策,而不是在此,似尔等这般,个个只知在此念着黎明百姓的,又有什么用?这大明,是我朱家的,臣民也是父皇和本宫的臣民,就你们爱民是吗?” “……” 一时殿中安静了。 方继藩几乎要窒息。 他远远看着高高在上的弘治皇帝,因为离得远,所以看不清面容,不知道皇帝现在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 不过弘治皇帝没有说话。 显然,他也认为,自己的儿子有道理。 可是…… 一听说太子殿下要将他们送去大同,一听说太子斥责他们只会做表面功夫。 许多人,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不是储君应该说的话啊。 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如此? 怎么能说这种诛心的话,简直让人承受不住,接受不了。 有人哭了。 先前那说话的,乃是翰林学士。 却在此时,詹事府詹事杨廷和脸色青黄不定,噗通一下,便跪倒。 他这个詹事府詹事,已越来越名不副实,事实上,太子殿下压根就不来上课,他作为太子的恩师,却从未教导过太子,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极讽刺的事。 而如今……太子殿下…… 他跪下,痛心疾首的道:“殿下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啊……如此诛心之词,臣等如何可以接受,若是太子殿下希望发配臣等去边镇,臣等,无话可说。可殿下乃储君,如此对待臣子,视军国大事如儿戏,殿下啊……” 杨廷和大哭。 许多人跪下,仿佛受到了朱厚照巨大的语言暴力伤害,个个痛哭流涕:“臣等万死之罪,臣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太子殿下为何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视臣为草芥,就请殿下诛之。” 方继藩躲在暗处,心里已经明白,朱厚照,是永远玩不过他们的。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呀 他们这些人这么一跪,一哭,一嚷嚷,忠义之名也就有了,既符合儒家的道德规范,同时,又一副为了朝廷而甘愿去死,个个引颈受戮的模样,完全将朱厚照陷入了一个万夫所指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