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反击
西山的生活是充实的。 秀才们既喜欢白日王先生的课,也很喜欢夜里刘先生和江先生关于作八股的课。 在座的七八十人,大多都是科举的失败者,大抵都和刘杰一般,是属于放弃治疗的那一类人。 而江臣和刘文善,所教的内容,却极有意思,众人都很认真的听。 当日放学后,刘杰便从西山回到了刘府。 此时,刘健刚刚下值。 这几日为了锦州的事,刘健可谓是操碎了心,因为被围城,所以几乎也没什么消息传来,此时……颇有几分听天由命了。 现在朝廷反而害怕锦州有什么急报传来,一旦来了个锦州陷落的急报,那几乎是整个大明的一场惨败,更遑论那儿还有十数万的军民。 想到这些,刘健便是忧心忡忡。 见了儿子回来,一身泥泞的样子,似乎正准备去沐浴,刘健将他找来,勉强挤出点笑容道:“又去西山了?” “是。”刘杰朝自己的父亲一礼。 刘健看着自己的儿子,虽是带着慈和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的背后,多少有几分唏嘘。 可怜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啊。 想想李东阳的儿子,就中了进士,还有王鳌的侄子,谢迁这个家伙,就更不必说了。 都说家学有渊源,怎么自己就没有呢? “在西山,先生们教授了你什么。” 刘杰沉默了一下才道:“白日挖了烟道。” 刘健不禁讶异地道:“挖烟道也能学到学问吗?” “是的,挖了烟道,才能使地热起来,西山的地下充斥着许多的烟道,而琉璃作坊那儿有一个大烟囱,据说是大量烧炭熔炼玻璃,这些烧出的热气,却是经过烟道传至各处的暖棚,这样既不浪费了热力,又可生产暖棚的蔬果,同时丰城候也可以将此作为研究作物的用途。” “想不到啊,里头竟有这么多道道。”刘健感慨道:“他们都是肯做事的人,方继藩这个小子,别处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唯独这个,却很是可取。” 刘杰抿了抿嘴,似乎对父亲‘诋毁’师公,显得有些不满意,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吭声。 “只学了这些?怎么感觉,这是方继藩让你们免费出工呢?” “夜里学了作八股,是江臣和刘文善两位编修教授的,他们说,作八股和耕地没什么不同,都是熟能生巧,之所以考不中,只是不够熟而已。想要作八股,就得手熟,因而大抵指出了一些需要规避的东西,接着便分发卷子,让我们来作,他们出了十道题,要我们每日作一篇八股。” “……”刘健忍不住哆嗦了唇:“八股乃抡才之典,在他们口里,竟成了耕地了。” 刘杰却是正色道:“还不如耕地呢,耕地至少对民生有用,八股全然无用……” “……”刘健不禁苦笑,这些读书人,真是狂妄啊。 刘杰又道:“可既然无用,先生们就得用无用的方法去对付,切切不可在作八股的时候,心里念着什么圣人之道,它就是一篇文章,既和圣人之道无关,也没有一丁点用处,越是用这种客观的眼光去看它,就会发现作八股这门手艺,就是这么一回事。” 刘健忍不住瞪着他道:“十日作十篇八股文?这八股也不至如此无用,你们年轻人太偏激了,说这样的话,将来迟早吃亏。” 刘杰反而是笑了笑,道:“先生们就知道会有人这样评价,所以还说了,别听那些倚老卖老之人的话……” “这……”刘健一时无言了。 这些先生如是说,算不算未雨绸缪? 这时,刘杰忙道:“儿子身上污秽,且去沐浴,父亲,您喝茶。” 说罢,一溜烟的走了。 刘健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经历了太多事,其实也不觉得八股有什么用,可还是接受不了这种时新的观点。不过…… 他倒是也发现,自己的儿子自从每日去西山上夜课,似乎整个人换发了几分活力,罢了……反正这些儿子也没有金榜题名的命,那就靠着他这个爹的一点恩荫,好好过日子吧,儿子既喜欢去西山,去就是了,太子殿下,不也成日往西山钻吗? 自己儿子再糟糕,总不至糟至太子殿下那般吧。 这样一想,心情又愉快起来,不禁也想到了刘杰的许多好处,平时老实啊,不胡闹啊,文静啊,孝顺啊…… 不像太子殿下那般,真是个好孩子啊…… ………… 又过了半月,渐渐的要入冬了。 锦州一丁点消息都没有,方继藩心里愈发的忐忑起来。 这天,宫中突然传召,请方继藩入宫觐见。 方继藩不敢怠慢,匆匆入宫。 到了暖阁,只见弘治皇帝与几个内阁大学士以及兵部尚书都在。 方继藩只一看,心里便了然了。 这定是锦州那儿有什么动向了,这令方继藩的心顿时悬了起来,甚至感觉手心莫名的有些冰冷。 不管怎么说,自己可是将欧阳志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待的啊,真若是出了事,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不,是黑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其悲凉的事。 见弘治皇帝绷着脸,方继藩行了礼,也没心思溜须拍马了。 弘治皇帝正色道:“方继藩,你的父亲在西山推行改土归流,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竟不是锦州的事…… 方继藩也不知该喜还是悲:“这是陛下圣明的缘故。”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难得谦虚,不由认真地打量了方继藩一眼,方家的这个小子,果然是长大了,比从前懂事了。 看看自己的儿子吧。 一想到朱厚照那个人渣,弘治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锦衣卫密报,太子居然和学童打了起来。 当然,也不可能伤到什么要害。 可最重要的事,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你去欺负那些连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孩子,你还是人吗?真是没长进啊,长点心吧,学学人家方继藩。 而最可恶的事,朱厚照这个家伙,竟还振振有词,说要去找人告状! 你欺负小孩子,还有理了? 再看看许杰,看看张小虎,看看XOO、OOXX,他们在给自己的书信里,只字未提被人欺负的事,连孩子尚且知道书信之中决口不提这些不快的事,惹得自己烦心,反而是勉励自己,说什么皇帝辛苦之类的话。 你朱厚照这是人吗? 弘治皇帝觉得越想是越气……罢了,懒得去想那个逆子。 他收起心神,和颜悦色地看着方继藩道:“可是锦州那儿,据飞骑来报,鞑靼人依旧还在围城,双方僵持着,也不知结果如何。” 方继藩道:“臣相信,锦州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是啊。”弘治皇帝不由苦笑:“朕也这样对自己这样说,退一万步,若当真遭遇了不幸,朕定当竭力复仇,绝不让他们的血白流。” 方继藩心里想,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了,砍下来的脑袋也长不回去,复仇……当然要复仇的,谁砍我儿子,我杀他全家。 ………… 在锦州。 城中已经开始愈发的艰难了,因为火药已经消耗殆尽,再没有铁炮进行还击了。 不得已之下,军民们开始拆毁屋子,制造抛石车,也学着鞑靼人,开始抛石攻击。 有一日,事情急转直下,因为守军的疏忽,居然让鞑靼人在夜里搬着云梯架设在了城墙,数不尽的鞑靼人奋力攀上了城墙过道,发现了他们的守军,吓得想要抱头鼠窜,竟差一点儿,锦州陷落。 幸好,欧阳志本就夜里不敢睡,他几乎是疯了似的带着人朝向事发的地点,接着,身边的亲兵一齐大吼:“欧阳先生在此,杀鞑子啦……” 黑暗之中,那些恐慌的军民,仿佛觉得欧阳先生无处不在,他们顿时理性起来,想起了城中的家人,想到自己即便是胆怯,依旧无法改变死亡的命运。 于是乎,有千户提刀当先:“杀!” 在这大雪纷飞的黑夜,无数人发怒了怒吼,在狭隘的城墙过道上,许多人没有章法的冲上去,被凶残的鞑靼人砍翻,可一人翻下,身后的人却又飞扑上去,与鞑靼人抱在了一起,用牙齿咬,用头将对方撞得头破血流。 没有退路了。 欧阳先生不就在此吗? 他乃钦使,尚且还在此,我等何惧生死? 鞑靼人也没想到,锦州军民们的抵抗如此的疯狂,他们开始收紧队形,被逼至越来越狭隘的过道里,后头攀爬在云梯上的鞑靼人上了城墙,却发现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无数的长矛、棍棒、刀剑,在黑暗中乱舞。 此时,已经没有人能分清,接下来的求救和惨呼声,到底来自鞑靼人还是大明的军民了。 连何岩竟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亲自带着亲兵冲上了城墙的过道。 欧阳志也想上去,结果发现,人满为患。 一个个鞑靼人被杀死,最终,他们被压缩在一小段的城墙段里,他们无法迅速的突破,扩大这一道口子,反而被不断压缩,最终,当最后一个鞑靼人被丢下了城墙的时候,无数人发出了欢呼。 ……………… 抱歉,今天构思花的时间有点多,所以今天这几章都更得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