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往事

    林惊羽抢她的手帕，一来想逗逗她，二来也是觉得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自己借她手帕一用，下次洗干净了还她就是了。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碧瑶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只见碧瑶粉脸含霜，一把捏住林惊羽的衣领，将他按倒在地上，伸手从他的怀里抢出了手帕，珍而重之地叠好，藏回了自己的衣物中。

    林惊羽伤势还没恢复，再加上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剧烈，竟被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下就推到了。他愣愣地半躺在地上，感觉自己有点懵。

    碧瑶经过这么一番动作之后，也没了后续，只是蹲在地上，将螓首埋在双膝之间，呆呆地看着火堆，神色茫然。

    林惊羽被吓得不轻，还道她着了什么魔怔，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试探着动了动，缓缓从地上起来，结果碧瑶还是半点反应也无。他蹑手蹑脚地爬到碧瑶的身旁，刚想伸手去晃她，却听她低沉着声音道：“你可知这手帕是谁送我的？”

    林惊羽赶紧缩手，偷眼去看她，却见她依旧是之前的姿势蹲着，目无焦距。

    “是谁送的？”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却不敢肯定。

    “是我娘亲。”碧瑶的声音幽幽的，好像提前来到了深秋，凄婉彷徨。

    “哦……”林惊羽心道果然，这让他也沉默了，只是憋出了一句：“对不住了……”

    “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你……想听听她的故事吗？”碧瑶轻轻地抬起了脑袋，双眼看着他，轻轻柔柔的，仿佛一个普通人家的伤心女子。

    “我……”林惊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深刻地明白碧瑶的母亲对碧瑶是一种什么样的记忆，也知道碧瑶在这十年来受着怎样的煎熬。让她坦白地说出无疑是使她解脱的大好途径，说明她终于可以正视这一段黑暗的经历，但也同样是一把再次捅进她旧伤疤的尖刀。他实在难以确定，也不敢背负这样的风险。

    说到底，林惊羽也只是个没有经历多少风雨的少年人，虽然有志气抱负，可一遇上让他拿捏不准的事物和责任时，他第一时间还是会先考虑怎么逃避。

    他还在犹疑，碧瑶已经开始将当年的痛苦经历娓娓道来：

    “那年我只有六岁，随娘亲回‘狐岐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时正道来袭，那天音寺的普方恶僧用法宝‘浮屠金钵’将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亲还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碧瑶声音中带着空洞和难以名状的痛楚，“那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因为有几块大石撑着，我们才能苟活下来，但姥姥伤势过重，不久就去世了。娘亲带着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一场，就把姥姥埋了。”

    林惊羽知道这些事情，但此刻听来，仍觉得不能理解，正邪之别当真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一向慈悲为怀的天音寺僧人都能向老幼妇孺出手，实在是……

    他本想用“丧尽天良”这词，却觉得这事并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其中细节也是不明，妄下置喙多是不妥。但不管如何，就算是常年捕猎的猎人，遇到一窝初生的小狼崽恐怕也不忍痛下杀手的。

    他心中五味杂陈，碧瑶的声音却依旧不紧不徐地继续着：

    “我当时害怕极了，一直哭，还不停地跟我娘亲要东西吃。娘亲只是不断地安慰我说：‘小瑶不怕，你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娘亲一次一次在黑暗中寻找，却没有找到任何食物。忽然有一天，我娘亲……唔……”

    碧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却是林惊羽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拥在怀中，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诧异了一阵，随即情绪便崩溃开来，在林惊羽怀里哭了起来，开始是轻轻地抽泣，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了嚎啕大哭，状如疯狂。

    林惊羽心中不忍，更知道这样的大哭加上悲伤最是对身体不利，却也没法，只能紧紧将其搂住，嘴里连声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那不怪你，那不怪你，你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碧瑶大哭，“我怎能接受这样的事情？我怎能原谅这样的自己？你可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若是当时我便这样死了该有多好，不必折磨自己，也不必折磨我爹！”

    林惊羽身子一震，转而是久久的沉默，这件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只会比她更加极端，才不像她这般仅只是有些刁蛮任性。

    “你娘亲这样做，也是想让她深爱的女儿有活下去的希望，你若是爱她，可不能教她失望啊……”感同身受的悲伤让林惊羽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再去看那碧瑶时，却发现她已经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苦累了睡了过去，还是过度的悲伤而使她昏迷了。

    “不过这时候能失去意识反倒是件好事……”林惊羽轻声自语道，“只是……但愿不要生病才好。”

    强烈的痛哭与悲伤最伤身体，碧瑶这些天独自带着重伤昏迷的林惊羽也不容易，再加上现在身处荒郊野岭，闹不好就要生重病。到时候林惊羽带着一身伤，恐怕还得照顾她了。

    时节将近初秋，林间的夜风吹拂而来还是有些寒冷，林惊羽明显感觉怀里的碧瑶抖了一抖，旋即更加用力地抱紧他，手指更是掐住了他背上的rou，很是疼痛。

    他不忍就此放手，只是同样将她抱紧，仿佛想用这拥抱，给内心脆弱而敏感的她，带来温暖。

    话说回来，林惊羽倒是忘记问她，在他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说法相和陆雪琪等人的遭遇，就说原本带着自己两人的幽姬怎么不见了人影。而碧瑶又是怎么将自己带到这么个地方的，那死灵渊下属于底下不知多深处，这处地方显然也不是空桑山地界。

    不过转念一想，死灵渊虽然对正道来说是两眼一抹瞎的地方，对魔教中人来说却是熟悉得很，其范围如此之大，怎可能只有空桑山万蝠古窟这一个出入口。

    他又想，自己现在虽然极为虚弱，伤势却不曾恶化，反倒是好了许多。自己在昏迷中分明感觉自己受到了许多重击，他确信那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者说梦。

    大概是在昏迷期间，这个口是心非的少女曾耗费真气为自己疗伤吧。

    想到这，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少女的眼神中越加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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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著中，叙述碧瑶这段回忆的描写，我看一次眼圈红一次，小痴的痴、碧瑶的痛、鬼王的伤，想想都觉得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