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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何春堂

    “说的也对,乔帮主的大婚才是正事,差点就给忘了!”小陌斟酌再三,他才与疯瞎子聚首却又面临诀别,还有院子里的小白脸和贼婆娘,三人虽然算不上故交,却也甚是熟络了,“红颜倒是不假,祸水却不见得了,老子这便回屋与姑妈道别.”

    疯瞎子阻住了小陌去路,调侃道:“还是别回去了,见了美人你小子还能走得动吗细伢子怎么突然多了个姑妈,莫不是你这张破嘴胡说了什么”

    “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小陌连连施以眼色,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急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费尽心机把老子支开,不会是对姑妈有什么企图吧”

    “胡说!细伢子想到哪里去了即便老朽有什么企图也是力不从心了,不不对,是根本没有企图!”疯瞎子正儿八经地道,“咱们言归正传,细伢子要到盐帮入伙还需听老朽一言,你由此路进入郓城,会经过沙皮巷,转过清河坊,便会看到一家挂着金字招牌的药铺了.”

    小陌沿着疯瞎子指引的方向举目远眺,但见前路迢迢,都是些杂木乱石,也辨不清个东南西北,虽然他不识此路,但听到“金字招牌”心中已是了然,“疯老头,你说的可是郓城第一富商李啸海的药铺何春堂”

    “没错,正是那里,细伢子可有听说过盐帮的幻林,狼虎谷终年不见日月,那里阴气过重,生人是有进无出啊,你若想活着走出幻林也不是完全没有那个可能,只需一味药材掩住口鼻即可.”疯瞎子点了点头,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老朽已和药铺的掌柜交代过,只要细伢子能说出暗语,药铺的掌柜就能告诉你后续的事宜了.”

    小陌不解道:“什么暗语”

    “‘曲径通幽处’,掌柜自会说出下句‘禅房花木深’,如此而已.”疯瞎子的脸沉了下来,小声道,“细伢子,你不能说是来取药的,也不能交代出老朽的身份,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好,老子再信你一回!”小陌提着重剑大步而去,幽鸾的脑袋还在腰间晃荡着,

    小陌笑得极是开心,仿佛已然踏入了玄鹰寨,插了香拜了山头一般,他几步便是一颠,口中哼着不成名的曲子,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疯瞎子听得小陌走远,脸上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冷冷地“望”着小陌远去的方向,忽然,佝偻的背脊发出“咯吱咯吱”的尖锐声响,疯瞎子竟然缓缓直起身来.

    嫦素娥在屋里听得真切,不禁问道:“世间真的有此等灵药,可以轻易穿过幻林”

    “当然没有,都是老朽的戏言!”苍白的脸蓦地扬了起来,眼眶中赫然露出一对血红色的瞳仁,原来疯瞎子眼中尚存一眼,闭眼时是没有曈仁的眼白,睁眼时,是一双血红的眸子,可怖得难以名状.

    嫦素娥觉得小陌此去凶多吉少,不觉心下一凛,一双美目溢满了关切,使得本就苍白的脸徒增了些许忧伤,“那何春堂的暗语,也是假的吗”

    疯瞎子垂首笑道:“暗语是真,药材是假,奇门、六壬、太乙三术绝非儿戏,如若幻林轻易可破,自黄巢后,盐帮又是如何残喘至今呢”

    “你究竟有何目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嫦素娥感到源自疯瞎子话语中的森森寒意,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什么人”疯瞎子阵阵苦笑,“老朽也是人鬼不分了,你说老朽是人,那便是人,你说老朽是鬼,那便是鬼,随仙子怎么称呼,老朽终归是副皮囊而已.”

    “陌儿如此信任你,前辈何故欺瞒他”嫦素娥努力起身,却仍是动弹不得,她想要以传音之术道予小陌,奈何气海虚空,竟是催不出半分内劲.

    “细伢子生逢乱世,一心只想跻身江湖,奈何天生良善,如不经生死历练,怎能安身立命老朽屡次把他置之死地,就是要他学会成长,若是细伢子经不住考验,不幸死了,也只能怪他难成大事,老朽就是要用血的事实告诫他,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疯瞎子的一双鬼目极为狰狞,仿佛一轮赤月对影成双,他蹚过积水,向着院外蹒跚而去,口中自说自话,“不置之死地如何浴火重生细伢子是个可造之才,只是行事优柔寡断,如不让他直面生死,细伢子何时才会有所长进呢”

    “前辈行为偏激,简直丧心病狂,你凭什么决定陌儿的生死”嫦素娥怒不可遏,高呼道,“你到底是谁”

    “老朽无门无派,世间无我,我亦非我,你问老朽是谁,可着实把老朽考问住喽!”疯瞎子一路狂笑,向着郓州城的方向徐趋而去,脚下的山径极为蜿蜒,无声无息得“泄”入了林中,似乎黄泉鬼路,行无止境.

    小陌没心没肺地跑着跳着,他穿过丘林,踏入了这荒芜的街巷,周遭寂静得风声亦闻,长街两侧不见了炊烟,偌大个郓州竟真的成了一座死城.

    时值晌午,艳阳出奇明媚,光晕笼罩着门楣,有的横闩闭户,有的门扉洞开,眼看着洞开门扉的屋里空空如也,一家人正坐在榻上相对无言,似是做着某种艰难的抉择.

    街上未见有人,但尸骸却东一块西一块的,模糊血rou粘在墙上,隐隐传出血腥气,那些带着温度的血正沿着石缝晕染开,勾勒出名叫死亡的红色图腾.

    小陌走得大步流星,重剑斜搭在肩上,口中兀自哼着小曲,节奏随着步调的起伏显得杂乱无章,忽然,身后传出一段急促的脚步声,小陌蓦地回头,遥见一满面泪光的女童向着自己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惧与惶恐,哭喊道:“救我,救我”重剑一横,便将女童拦了下来,小陌抚着额前碎发,斜眼端详了一番,见她哭得可怜,鼻涕眼泪混在了一起,粉红的小脸上挂着斑驳血色,小陌难免心中不忍,怒道:“你跑个什么,是谁要杀你,怎么连个孩童都不放过”

    女童绕过重剑,向远处狂奔而去,没跑出几步便被残尸绊倒,娇小的身躯趴在血泊中,哭得昏天暗地.

    小陌怔在当场,却见巷尾处跑来两人,前方肥胖的妇人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吼得如杀猪一般,后面是一精壮男子,正挥舞着菜刀追赶着妇人.

    菜刀上挂有鲜血,闪着冷冷的寒光,男子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将妇人按在身下,他光着膀子,黝黑的肌肤挂满了血与汗的混合物,笑得极为狰狞,“跑也是白跑,不如早些死了,一了百了!”

    他开始劈砍起来,妇人虽然看起来肥硕,却哪里撕扯得过精壮男子,略微挣扎几下,已是被劈砍得不成人形了.

    女童哭嚷着起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体力,竟是向着屠夫般的男子跑了过去,口中哭嚷道:“爹爹,杀了碧儿吧,不要杀娘亲,不要杀娘亲”

    妇人口中吐着血沫,痛得直翻白眼,颤声道:“碧儿,快快跑,不要管娘亲,你爹爹你爹爹他疯了,满城满世界的人都疯了”

    碧儿不听劝阻,正一步步爬到母亲身边,伸手拉扯父亲的衣袖,她声音微弱,却说得极是坚决,“杀了碧儿罢,不要伤害娘亲”

    男子双膝抵住妇人,腰间竟是露出了三颗人头,细看下不觉背脊发麻,男子听到碧儿哀求却是无动于衷,狞笑道:“不急,一个一个来,等杀完你娘亲,爹爹便让你去陪她,就像你的哥哥jiejie一样,我们一家在阴曹地府团聚.”

    妇人抽搐着,眼睛瞪得直欲碎裂开来,“你为了求生,便是狠心伤害我们的孩子吗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么个人面兽心的败类,虎毒不食子,你竟然连亲生孩子都要杀,真是连连畜生都不都不”

    妇人话未说完,已是人头落地了,男子把妇人的头挂在腰间,反手又将碧儿搂入怀中,柔声道:“碧儿乖,莫要哭莫要闹,你的娘亲死了,哥哥jiejie也死了,若是留你一个人孤苦无依,爹爹又怎么忍心”

    男子捂住女童口鼻,见她挣扎得敲打着自己,不多时已是没了气息,刀刃划过咽喉,他沿着刀口拧断了碧儿的脖子,鲜血霎时溅洒满身,男子支支吾吾说道:“爹爹已是让你受到最少的痛楚了,明日晋军屠城,必会比今日凶残万分,爹爹拿了你们的头还能保住一条性命,碧儿,你在下面好好玩耍,莫要责怪爹爹,爹爹爹爹真的怕死,不想死啊!”

    男子的眼睛黯淡无光,他缓缓站起身来,仿佛失了魂魄的躯壳一般,他将碧儿的脑袋塞在包裹里,这一眨眼的功夫腰间已是挂了五颗人头.

    小陌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常听人言乱世以人骨为柴,以人rou为粮,甚至交换孩子烹而食之,却哪里料到砍妻杀子的人间惨剧就这样在眼前发生了,他惊得目瞪口呆,痴痴地看着男子与自己擦肩而过.

    男子见小陌腰间挂着个人头,善意提醒道:“小兄弟,公告上写得明明白白,不能以腐尸充数啊,必须是至亲血rou才可投军,杀得愈多俸禄就愈是丰厚,我见你腰间的人头已经开始腐烂了,真当晋军是傻子吗”

    小陌听得糊涂,便将重剑搭在男子肩头,心下暗道:“你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别想活着离开了,老子满肚子的怒火正愁无处发泄,你爷爷的,世间怎会有如此人面兽心的人”

    重剑阔而无锋,黝黑的剑身压得男子跪在地上,男子没有想到如此瘦削的少年竟有此等神力,已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央求道:“少侠饶命,我无意冒犯,真的是出于一片善心啊!”

    小陌轻哼一声,怒道:“善心你这厮也配说善心老子虽说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但也见不得有人比老子还坏,你爷爷的,亲生骨rou说杀便杀,这天理何在”

    男子被压得胸中滞闷,苦笑道:“天理天若有理,又怎会眼睁睁看着遍地的尸骸置若罔闻呢你以为我真的想要这样吗明日晋军屠城,满城的百姓都逃不过一死,只有拿着至亲的头颅才能投入晋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我也是被逼无奈,才行此下策的.”

    “你爷爷的,你倒是有理了苍天纵使无眼,你脑袋上长的这两个招子难道是出气用的吗岂有此理!今儿个不巧了,你小子让老子撞见,算你命中有此一劫,还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吧!”小陌死死握着玄铁剑柄,已是恨得咬牙切齿了.

    “你杀了我,那我的妻子和孩子们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男子用手撑住地面,玄铁的分量尽数压在他的身上,说话已是困难了许多,“看在我我那死去的孩子的份上,饶我一命,也算他们死得死得其所了.”

    小陌不禁一怔,心下暗道:“这厮说的确实有那么点道理,人死不能复生,老子又何必为难一个求生之人”嘴上却道:“老子可以不杀你,但你必须告诉老子你要带着人头去何处交差,若有半句胡言,你知道后果.”

    男子面色铁青,肩膀上早已压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就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何春堂,那里有晋军在作账目,记录交上来的人头,通过人头的数量分发钱粮.”

    小陌心下一凛,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决心一探究竟,他将重剑提起,抵住了男子的后心,一路尾随来至一处熙攘的所在.

    遥见街巷上排满了各色人群,腰间或多或少挂有人头,阵阵恶臭蓦地袭来,不由得令小陌蹙紧了眉头,他举头瞭望,发现鹰隼已然霸占了大片的天空,它们盘旋着,戾鸣着,似是观望着这条蜿蜒的“长龙”,沿着街道直排向何春堂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