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千 尘
小陌走过穿堂,见厢庑一隅芭蕉叶后,一间屋舍似有人影闪动,他弓身踮脚,悄无声息地来到阶前,右眼向门缝探去. 他依稀可见屋里轻纱缭绕,热气蒸腾,青竹浴盆就这样从水汽中露了出来,浴盆里一个玉软香温的女子胴体映入了小陌的眼帘. 此女云鬓花颜,辗转间似有水声从房里飘了出来,小陌吞咽着口水怔在当场,暗道:“还是早些走吧,这要是清水出了芙蓉老子是想走都难了,非得惹出事端不可.” 小陌心念及此转头便欲离开,回身之际身旁赫然多出个人来,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小陌咒骂道:“你爷爷的,吓死老子了!” 忽见一中年男子口鼻插着芦苇,芦苇几个迂回钻进了门缝中,深蓝色的布条在头上缠住了一只眼睛,仅露出一侧的鼠目贼眉. 他两手堵住耳朵,固然知道身旁有人,但看到小陌仍是一惊,于是将芦苇从鼻孔中取了出来,反手推开眼上的布条,直勾勾注视着小陌的方向,窃语道:“小点声,别惊扰到旁人!” 小陌见他并非是个瞎子,已是颇为讶异,心道:“此人既然怕我声张,那便不是兰桂坊的龟奴了,多半是没钱的嫖客来此过眼瘾的,待我和他周旋几番探探虚实,省得老子走后他再贼喊捉贼,此等长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老子不得不防!”小陌作揖笑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幸会幸会.” 那人双颊深陷,颧骨稍高,嘴边蓄有少许胡须,呈八字形,样子极是猥琐,他拱手还礼,笑道:“相逢既是有缘,小兄弟仪表堂堂,真是人中龙凤啊!”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小陌甚是恭维. “贱名何足挂齿,江湖散人一个.”那人连连摇首,语意略显轻佻. 小陌心下暗道:“在这种地方被人撞见,自是不愿透露姓名了.”小陌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男子手持芦苇,布条仍是缠在头顶,不解道:“小弟见识浅薄,实在看不出前辈的行头有什么用处.” “小兄弟还是年轻啊,这人的感官有触觉、嗅觉、视觉、味觉和听觉,如此五觉阴损则阳盛,失此则彼生.”他见小陌听得糊涂,解释道,“你看我手里的芦苇中间是空的,只要趁人不备伸入这闺房中,房里的香气就会通过芦苇传入我的口鼻.我再将双耳堵住,失去了听觉,这嗅觉和味觉便会大增,我又将左眼遮住,则右眼的视觉大盛,单眼看物往往难辨距离的远近,这样一来犹如身临其境,其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呐.” “你爷爷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尤其在这花柳深巷中,到处都是鸟人!”小陌心念及此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眼含热泪,佯作激动状,“小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不是场合不对定要插他个十七八柱香与前辈义结金兰!前辈真乃当世之高人,话中禅机颇深让小弟茅塞顿开,只不过越想越是伤心难过.” 那人捻着八字胡,询问道:“不知贤弟因何事挂怀大可说与兄长听听,我能帮你解决的尽量帮你,要是帮不上什么,也能开导开导嘛,怎么说兄长也是过来人.”小陌唉声叹气的,摇首道:“只可惜了这十几年的韶华光阴,真是白活了,不过幸得天可怜见,今日得与前辈偶遇,真是相逢恨晚,前辈实乃个中高手,小弟初来乍到不及前辈之万一,又怎能不伤心难过呢” 那人信以为真,似乎小陌的马屁拍得极为受用,他神色诚恳,缓缓道:“岂敢岂敢,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觉悟,日后必成大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唉,和前辈相比,相差甚远呐!”小陌低头强忍住笑意,忽然看到男子腰间挂垂的清寒古玉,古玉似有墨色浸染,上面雕刻精细入微,在这巴掌大的玉佩上竟有九龙盘卧,“自在天王”四字笔下生花.小陌不禁赞道:“前辈的玉佩着实名贵啊,应该是个古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这都是些少女随身佩戴的信物,在成人时送给如意郎君以作定情之物.”那人将玉佩盖上,神色间略显尴尬,“所谓人红是非多,仰慕在下的懵懂少女实在太多了,为兄也着实苦恼.” 小陌已是猜到此人来路不凡,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撇嘴笑道:“如若前辈不弃,小弟便叫您一声大哥如何” 那人直起腰板,拍了拍小陌的肩膀,颔首道:“如此甚好,为兄也觉得与你甚是投缘.” “只恨小弟无能,不能为大哥分忧,纵使想要分担也没这艳福.”小陌捶胸顿足,露出了一副惋惜状,“想来世上多少痴儿怨女尽其一生贪恋,对于红尘俗物寤寐思服,大哥却对情情爱爱不屑一顾,其境界之高不亚于在世活佛啊.” 那人笑得yin邪不堪,双手合十道:“佛本万象,酒rou是佛美色是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在心中心本无佛,南无阿弥陀佛.” 两人在这青楼之内做着龌龊勾当,你来我往一顿吹捧,最后竟以活佛喻之,想来前无古人,也必将后无来者了. 寒暄之际只听“吱”的一声脆响,房门蓦地开了,屋里的水汽随着一缕芬芳向远处淡开,小陌惊得瘫坐在阶前,而身旁的猥琐大叔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爷爷的,跑路的功夫倒是出神入化,老子和这鸟人胡诌一气,竟被抓个正着,这回可死定了.”小陌惊惧之余仿佛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声一声极尽温柔之能事,声音带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如清泉击石一般,婉转清悦得撕挠着小陌的每一寸肌肤. “小陌,小陌,我的小陌,今天可算让我逮到你了,快些随我来.” 小陌立时被提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女子进了闺房,“刚刚还在念你,想不到这一开门的功夫便是遇到了你,怎么不说话呢,不认得jiejie了” 小陌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到个弱骨纤形的美貌女子,女子颊间淡抹胭脂,一袭罗裳五色斑斓,看着甚是眼熟. “这人是谁,怎会认得老子”小陌记忆中是有个歌姬在郓州路演时常常给自己果子吃,但窑子里的女人装束大多相同,小陌思来想去终是不识此人,只记得三娘口中曾经提过“千尘”二字,也不知对错与否.姑且赌上一回,忙道:“见到jiejie小陌我开心得都说不出话了,千尘姐真是一日美过一日,数月不见小陌都不敢认了,竟比西施貂蝉还要美艳三分,不对不对,岂止是三分,应是万万分!” 小陌这般说辞即便是叫错了人,也能先拍个马屁,千尘抿嘴笑道:“油嘴滑舌,你又哪里见过西施貂蝉” 小陌见蒙得甚准,却不知千尘为何会对自己这般亲昵,缓缓说道:“不需要见过,千尘姐已是美得这般惊心动魄,不可能再有人比jiejie更出众了,自是貂蝉西施所不及.” 千尘一双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连忙从桌案上端起果盘,走到小陌身边,柔声道:“这是玉露团和酥花糕,都是客人送的,我不爱甜食,你吃些吧,放在jiejie这里扔了也怪可惜的.” 小陌接过果盘,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心下暗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是至理名言!这小妮子对我极是殷勤,难道另有目的,不会是糕点有毒吧”小陌咽了口口水,嘴上却道:“千尘姐还真是心疼人,我是有点饿了,不过好东西自是jiejie先吃,做弟弟的才敢动嘴.” 言罢拿起了糕点送到千尘嘴边,千尘朱唇轻启,小小地咬上一口,笑道:“小陌真乖,jiejie没白疼你.” 小陌见她无事,便狼吐虎咽地吃了起来,“不错不错,郓州的有钱人倒也阔气,这东西一定不便宜.” 千尘抚摸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一颦一笑间极是撩人,“你也别光顾着吃,陪jiejie说说话,你今晚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专程来看jiejie的吧”
小陌寻思着:“看你想得美,套老子的话可没那么容易!”小陌怕她使诈,便道:“jiejie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来,跟jiejie过来”千尘心情极好,拉着小陌绕过青竹浴盆,来至床榻边坐定,只见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颇为豪奢,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一对鸳鸯枕放在床头,显得落寞却也温馨. “方才弟弟在外面什么都看到了吧”千尘就这样坐在小陌身旁,两人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小陌仍是吃着糕点,只觉得千尘芳馨满体,充斥着诱人的气息,忽听得千尘如此说辞,心下不由得一惊,忙道:“别别误会,弟弟只是路过,路过而已.” 千尘笑而不语,小陌却是急了,似乎解释便是为了掩饰一般,心下暗道:“你爷爷的,老子这辈子第一次说了实话,她却不信,看来世人只爱听假话,真是蠢如猪狗!” “你看这个怎么样”千尘伸手挡在小陌眼前,她五指纤细,显然从未做过粗活.一缕香气袭了过来,小陌深深一嗅已是酥麻入骨,这股子香气颇为熟悉,竟与小胖身上的味道极为相似,小陌不解道:“jiejie,这是何意” 千尘樱粉色的嘴唇圆润光洁,一字一顿说道:“五、十、缗!” 小陌咽了口口水,心道:“看了你一眼就值五十缗你爷爷的,老子不陪你玩了!”小陌故作苦相,哀怨道:“五十缗我哪有那么多钱,弟弟还有事,就先走了,jiejie不必相送.” 小陌刚要起身却被千尘按在了床上,她伸手抚摸着小陌脸颊,而后亮出自己手上的玉镯子,笑道:“傻弟弟,你想哪里去了jiejie我什么阵仗没见识过,像是缺钱的人吗金山银山如若jiejie想要,不知多少人心甘情愿地给我送来,我又怎会向弟弟索要报酬呢” “我真是糊涂,千尘姐穿金戴银的,就这么抖上一抖就够弟弟吃喝一年的,别说五十缗,就算五万缗对jiejie来说也是小数目了.”小陌干咳说声,似笑而非笑,他在想尽一切办法来缓解这尴尬的氛围.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富庶,赚钱多不容易啊,jiejie空有些穿戴,手里的汇票却是不多.”千尘抿嘴笑道,“傻弟弟,是我给你五十缗,今晚你就别走了,jiejie孤枕难眠,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生寂寞.” 纵使千尘美艳如斯,小陌仍是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千尘是个墙花路草,心中未免有着芥蒂,心道:“老子已是够无耻了,今天却遇到比老子还无耻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千尘伸手便欲解开小陌衣襟,柔声道:“弟弟越发出落得俊朗了,春宵一刻价值千金,我们不要浪费了这曼妙的光阴了.” 小陌吞咽着口水,急道:“千尘姐,我是真的有事,你若再这样我可是要叫了.” “那就叫好了,不要忘了这里可是青楼,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你的.”小陌被说得哑口无言,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缓缓道:“小弟夜间睡觉不老实,总爱蹬被子,若是冻坏了jiejie,弟弟于心何忍啊”“不打紧,jiejie身体好着呢!” 小陌紧紧握住千尘的手,正色道:“千尘姐有所不知,如今弟弟做了大官,公事繁忙不便久留,至于过夜嘛,我看还是免了罢.” 千尘不禁莞尔,长发伏贴在小陌的脸上,笑得花枝乱颤,“就凭你还大官呢,你能认得几个字来” 小陌微仰着头,一张俊脸魅人遐思,心道:“敢瞧不起老子,你等着,吓不死你!”小陌心念及此便从腰间取出了忠义效节都的习武书证,在千尘眼前晃了又晃.“这劳什子,腥臭难当的.”千尘不屑地笑着,一双美目如淡梅初绽般亮了起来, 她立时接过书证,仔细端详了一番,惊道:“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就跟了节度使,我的小陌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