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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许婉秋举手眉间转动了折扇机括,只听得一声脆响,由折扇边沿伸出了片片金叶,许婉秋右手一顿,折扇顺势撑开,俨然是一把神兵利器。

    黑衣人避过毒针,以为脱险,不料许婉秋早已栖身近前,金丝折扇在黑衣人腰际旋转一周,刹那爆起了阵阵血雾,扇柄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金色弧线,最终落回了许婉秋的掌心。

    黑衣人茫然倒地,在风雨中抽搐了几下,自此断了气,许婉秋回首道:“小猴子,你又欠我一条人命,日后定要立个字据,以免你又要耍赖。”

    “放心吧师妹,我的贱命早晚都是你的,师妹想要时可随时来取,我若皱眉便不是英雄。”秦越一晃之际已是卷入了乱阵之中,他将短刀一分为二,此刀取名“鸳鸯”,是由两把极细的铁刃拼接而成,能以巧劲错开,分握两手,招招取人要害。

    而数丈开外,徐荣挥舞着钩镰枪,枪到之处雨水不落,黑衣人似是被徐荣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不进不退,为首一人大喝道:“那边的小娘子不会武功,先从她下手。”

    莲儿闻言大惊,她蜷缩在马车之后,吓得浑身抖个不停,徐志良快步绕到父亲身后,一根齐眉棍舞得猎猎生风,高呼道:“莲儿莫慌,你在那里蹲好,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小陌听到此处顿时来了精神,他以重剑撑地,踉跄着爬了起来,心道:“这帮鸟人误以为我是黑衣人同伙,决不会放我离去,老子倒不如将计就计,做一回黄雀又能如何?”

    他见莲儿蜷缩在马车之后,此时趁乱取了她的首级,就能在盐帮帮主大婚之日献上人头,也算是没有在一线天等了这一遭。

    小陌把重心依附于剑柄,光靠臂力拖拽身体前行,腿上的伤口混着淤泥,痛得灼心蚀骨,他在心中暗骂:“该死的猢狲,出手好生毒辣,老子命丧于此也要拉你同往,你爷爷的!”

    小四见状,连忙跑了过来,怯着嗓子嚷道:“走……走开,你个小无赖,休要打莲儿的主意。”

    小陌已是疼得神志不清,他摇头晃脑的寻找着焦距,只见一个矮自己半个头的文弱小童站在三尺开外,小陌一掌将他推坐在积水中,啐了口血水,怒道:“我呸,滚一边去,阿猫阿狗都敢和老子叫板了吗?”

    “杀人了,杀人了……”小四吓得傻了,扯着嗓子跑进了马车里。

    小陌不由得阵阵苦笑,他向前几个挺身,瘫坐在马车前,似乎听见了战栗的声响。他侧过头去,看到莲儿浑身颤抖着哭得梨花带雨,小陌心中登时不忍,但转念细想:“老子未能如愿加入盐帮,岂不是做了亏本的买卖?凡事亏了自己总是行不通的,今日便拿这个小娘子开荤了。”

    他把左手搭在莲儿的肩膀上,感到了一种未曾有过的温度,仿佛时空凝住了一般。他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奈何乱世扭曲了人性,对于小陌来说,死亡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字眼了。

    他收回重剑,转身按住莲儿,吼道:“你怕个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你看着我,看着我!”

    莲儿支支吾吾的已是出气多于了进气,小陌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莲儿顿时懵了,傻傻的看着小陌,竟是忘了哭泣。

    莲儿看到小陌额前碎发合着淤泥贴在脸上,雨水流过的地方一道惨白,雨水未及的部位一片淤青,她看不到小陌嘴唇的轮廓,只能看见一个开阖的“洞口”,显得甚是滑稽。

    莲儿竟然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她笑得两靥乱颤,而小陌却愣在当场,他心下暗道:“难道这一巴掌力度太大,直接给打傻了?”

    小陌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莲儿“哎呦”一声大呼疼痛,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怒骂道:“好你个小流氓,凭什么打我?”

    小陌见她无事,心也算着了地,于是把手抬了起来,一双玩味的眼睛注视着莲儿的一举一动,坏笑道:“打你怎地,老子就是喜欢打女人。”

    莲儿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礼遇”,还以为小陌言出必果,连忙求饶道:“少侠饶命,莲儿以后不敢了,你……你是个好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和妇道人家斤斤计较啊。”

    小陌心下大呼过瘾,他方欲起身,遥见无数根长矛带着灌有鱼油的铁索从两侧崖顶射了下来,只听得“噗噗”数声,长矛尽数刺进货车之上。

    枣红马仰天长啸,竟是脱缰而去,小陌只觉得耳旁风起,眼前莫名多了无数跟铁索,腥臭之气直熏得眼泪横流,他大骂道:“什么狗东西,臭死老子了!”

    未及众人反应,火蛇沿着铁索聚拢而来,仿佛在天地间织成了赤色巨网,罩住了网下的一切,马车就这样焚于火中。

    苏有雪辗转腾挪栖身崖下,不等喘息,黑衣人已到身前,他望着许婉秋的方向,高呼道:“婉妹快去把火扑灭,这些人来路不明,显是早有预谋!”

    苏有雪以一敌众未现半分疲态,软剑后发先至,在空中绕过了黑衣人胸际,直取后心。长剑如银丝般透体而入,黑衣人只觉得后心一凉,便在瞳仁里刻下了最后的光影。

    许婉秋见马车火起,奈何黑衣人步步紧逼,腾不出手来,只能眼看着一路奔波在眼前消散如烟,怒道:“小猴子你在做什么?杀红了眼吗,看不到货车……看不到货车都着火了吗?”

    鱼油滴落满地,使得马车周遭成了一片火海,小陌大惊失色,二话不说便抱着莲儿向远处滚去,嘴中嚷嚷道:“你爷爷的,要烧死老子吗?”

    莲儿看到小陌扑来也不躲闪,任由他把自己压在身下,整个人就这样滚落在积水之中,她把口唇闭得死死的,生怕泥沙灌将进来。

    小陌记事以来第一次拥抱异性,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他只觉得莲儿柔若无骨,恍惚间气若幽兰,两个人就这样在泥地里滚了良久,最终仍是停了下来。

    小陌直起上身,满脸痞气的笑着,“怎么感谢我呢,老子救了你一命,要不然你就以身相许吧,我是不介意多了你这么个累赘。”

    “好疼啊……我的脚好像……好像断了……”莲儿眉头紧锁,说话已是气若游丝。

    小陌哪里能料到泥地里还藏有碎石,摇首道:“你要是死了可与我无关,怪只怪出门前没看黄历。你若是到得九泉最好喝了孟婆汤投胎去吧,可别成了孤魂野鬼再来找老子索命啊。”

    莲儿痛得紧闭了双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上面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啜泣道:“你……你会不会接骨啊?”

    小陌连忙褪去莲儿鞋袜,见左侧脚踝处色泽淤青,肿得像个馒头似的,摇首道:“这里有血块儿,可老子不会接骨啊!”

    “你……你怎么不早说!”莲儿急得哭了出来,嗔道:“不会接骨还要看我,男女授受不亲你都不懂吗?”

    这句话反倒提醒了小陌,他把莲儿的小脚拿在手中,竟是刻意的打量了一番,见她脚型纤长,脚弓稍高,脚指匀称显得极为整齐,寻思着:“幸亏老子心地善良没能杀了她,不然也真够可惜的。”

    “你……你怎么还不放下,是要气死我吗?”莲儿双颊略有红晕,她方欲挣脱,忽然发现小陌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痴痴的望着远方。

    莲儿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一看之下已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遥见不远处鱼油燃尽,马车里赫然漏出了冷森森的一座石棺,雨水洗刷在棺体上,腾起了阵阵浓烟。

    石棺古朴瑰丽,采用叶岩片石拼凑而成,上面刺满了由崖壁两侧射下来的铁索长矛,而在石棺一角铭刻着回鹘文字,应是死者生平。

    落霞庄以走货为生,为了保护雇主隐私从不过问车内所运何物,眼见石棺岿然,苏有雪也是没了半点主意:“怎么会……怎么会是一具棺材?”

    黑衣人尽数停了下来,显然石棺的出现并不在计划当中,忽有一人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信报有误?”黑衣人话音未落,不觉有双冰冷的眼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众人,只听得崖间阴风怒号,好像嘲笑着世人的羸弱与无知。

    忽然,惊雷从崖顶掠袭而过,映出了一面青色的战狼图腾。耶律德光于崖顶伫立,冷眼旁观着山下战局,随带部族军分驻崖顶两侧,俯于灌木之后,在这凄风苦雨中鸦雀无声。

    耶律德光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他身材魁梧奇伟,面容坚毅,只是在两鬓和前额留有少量余发以作修饰,他望着苏有雪的方向,现出了满眼的歆羡神色,回首道:“祭司可有听说过中原的鸿羽、青冥?”

    “老夫略有耳闻,可是中原江湖中的两把兵刃?”只见一老者头遮防具、赤面獠牙的从部族军中走了出来,他身着紫色神袍,上面镶绣着各类鸟兽图案,并且直接佩戴了骨羽,来人正是萨满教大祭司、契丹国辅国国师巴图莫日根。

    “祭司帮着父汗日理万机,想不到也会对中原文化感兴趣?”耶律德光指着崖下,缓缓道:“祭司请看,那位红服少年手中的多半便是欧冶子为越王所铸之剑,名曰鸿羽。鸿羽阴柔灵动,以天界仙羽名之,青冥杀气过重,以冥界青寒誉之,天界和冥界本就水火不容,两把剑相生相克,纠葛颇深呐!”

    “元帅若是喜欢,夺来又有何妨?”巴图莫日根躬身近前,在暗雷涌动的云幕下,一张“鬼面”好似活了过来,黑色为底红色为纹,仿佛两条赤蛇首尾相噬。

    “中原江湖可谓是藏龙卧虎啊,夺剑一事还要从长计议,不可草率!”耶律德光从囊中拿出了一张羊皮信笺,不解道:“按信中所言,一线天会有我军欲求之物,送信人不但对契丹了如指掌,还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此人绝不简单,祭司以为信中所指应为何物啊?”

    “以老夫愚见,应是落霞庄所运的棺中之物!从棺体风格上看,应是沙陀族王室的殉葬方式。曾有密探来报,说李嗣源在魏博一带活动频繁,也是为了寻找一座石棺,可想必是有人窃了李克用的陵墓,将石棺盗了出去。想那李克用与可汗有过八拜之交,昔日两国交换地图以示联盟抗梁,李克用生前有言,死后便将此图入殓,誓不犯我边境,由此推测棺内多半藏有我契丹国的地图绘本啊。”巴图莫日根扶起木柄神刀,一张鬼面已是阴云密布,“汉人觊觎我契丹地广人稀,得此图必会挥师北上,元帅不可不防!”

    耶律德光不解道:“石棺既已在彼,那信中所言定不是子虚乌有了,可黑衣人纵火焚之,好像誓要毁掉货物一般,这又作何解释呢?”

    “老夫起初以为黑衣人是晋国的鸦军,但李嗣源又怎会烧毁他义父的棺椁呢?”声音隔着面具传了出来,显得极为沉重,巴图莫日根轻咳数声,接着道:“黑衣人下手狠辣,既然不是晋军,多半便是郓曹节度使的牙兵了,既然有梁军相助,我军倒可坐收渔利,莫要让绘本落入汉人手中啊!”

    二人攀谈之际,峡谷立时风起,离此不远处三三两两的黑衣人正围着木制机括谈天说地,全然不知已成了部族军的瓮中之鳖。

    崖顶机括每隔数步便置有巨弓,弓后带有轮盘铁索,此弓由犁木制成,风干后涂抹桐油可保不腐不烂。此时已被烈火烤得焦黑,但仍能依靠弓弦弹力投掷长矛,并将铁索固连在轮盘之上。

    耶律德光指着机括的方向一声令下,崖顶两侧的部族军蜂拥而至,他们掏出腰刀,如恶狼亮出獠牙一般,刚刚还在嬉笑的黑衣人未及反应,头颅便已纷纷坠落崖下。

    一阵刀光伴着一阵血色,人头如溅珠落盘“噼里啪啦”的在崖顶滚来滚去,只是一抬手的功夫,部族军已然占据了至高点。

    耶律德光见黑衣人被割了咽喉,就这样在地上痉挛着,他俯身摘下那人面罩,见是一满面惊惧的少年,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嘴唇抖得厉害,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耶律德光面无表情,似是一切看得淡了,因为生命本就是建立在尸骨之上,动物称之为生存,人类称之为交易。

    他开始整理袍服,生怕被溅上血渍,猝尔拔出腰刀对准少年心脏的方向刺了进去,冷冷的道:“今日我便送你去了,来世莫再转生为人,要知道人性即是修罗,尘世才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