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安从不觉得自己可以让主子守着睡觉,又不敢反驳宴淮的话,最后战战兢兢地躺进被子里,感觉到宴淮也在他身侧躺了下来,还给他掖了掖被角。 屋子里安静下来,季安闻到一些很浅的香气。 或许是少爷身上的皂角香气,也可能是药材的味道,季安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其实很困了,连日来的精神紧张让他疲惫不堪,他以为宴淮在身侧他会紧张到根本睡不着,却不成想一会儿就意识迷离,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他没做梦,也没有惊醒,就这样安安稳稳睡了一整夜。 睡眠得到补充,季安觉得舒服极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直直吓了一跳——他窝在宴淮的怀里,还抱着人家的胳膊。 季安被自己的胆大包天吓坏了,抿住嘴唇,连气儿都不敢喘了,一点一点往床的另一侧滚,确认自己离宴淮远远的了,才敢很轻很轻地出了一口气。 但实际上,宴淮早醒了。 他没有贪睡的习惯,也没像季安一样连续失眠,并不需要一觉睡到这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又瘦又小的小可怜正窝在他怀里,让他想起来初冬时候蜷缩在街角破草堆里的流浪小狗,缩在唯一暖和一点的地方。 宴淮没动,就这样搂着怀里的人继续躺着,顺便想今日给他做些什么吃食,又该给这屋子里配点安神的香。 对季安,他总是更心软一点。 后来季安醒了他才合眼装睡,一直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小动静没了,宴淮才像刚醒一样睁开眼睛,看都没看藏在被子里装睡装得十分不像的季安一眼,披了外衫下床,推门出去了。 ——自打捡了季安,宴淮这个少爷就做得越来越“惨”,如今早上连个伺候洗漱穿衣的人都没了,还得亲自打了水来哄小孩。 回去的时候季安已经穿好衣服,乖乖坐在桌边了。 如今宴家知道季安住在宴淮这儿的事情也只藿香一个人知情,第一天晚上守夜的门房早就被宴淮忽悠着骗过去了。 宴淮留意过辛府的动静,明面上没动静,暗地里却在找。 恰好季安受了伤,宴淮就嘱咐季安不要到处乱跑,季安乖得很,别说宴府的大门,就连这屋子也没出去过。 宴淮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想逗逗季安说“还要少爷伺候你”,却被跑进来的藿香打断了话。 藿香其实是来找季安的,没成想一大早上的,自家少爷也在。 他原地猛地顿住:“少爷。” 做下人的在桌子边坐着,做少爷的站盆架旁边洗手巾,换个人来都要觉得这场景诡异,偏生藿香是个心大漏风的,半点没觉得奇怪。 而且他着急另外一桩事情,顿在原地只做了个很短暂的暂停,就道:“那个,少爷,季安,辛家的大少爷来咱们府上了。” 季安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下意识去看宴淮,眼神里面写满了无措。 宴淮说:“来就来,爹让我去前院?” 藿香没想到自家少爷这样淡定,状况外地卡了壳:“那倒是没有……” 他望着宴淮警告似的眼神,指了指季安,想闭嘴但是嘴太快脑子没跟上,话就自己从嘴里直接秃噜了出来:“我以为辛少爷是来找季安的……” 季安肉眼可见的焦虑了起来,手又开始无意识地抓自己的衣角。 藿香捂住自己的嘴巴,十分心虚:“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宴淮头疼得很,先让藿香去端早饭过来把人支使出去,然后才坐在季安身侧的凳子上,将那一角被抓得皱巴巴的衣角从季安手心里解救出来,才说:“还记不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话。” 季安茫然地摇了摇头。 宴淮看着他眼睛,目光里像是有一种可以依靠的力量,声音缓而沉:“我说过,害怕的时候要告诉我,而且我也不会送你走。” “辛弛”两个字曾经是季安的全部,如今却成了季安最大、最大的噩梦。 季安第一回鼓起一点勇气,主动拉住宴淮的衣角,脑袋垂着,跟宴淮说:“少爷,我……我害怕他。” “他不知道你在我这里。”宴淮很肯定地告诉季安,又摸摸季安的脑袋,“一会儿藿香陪你一起吃饭,今天不许剩饭。” 辛弛也的确不知道季安在宴淮府上,他这次前来,是给宴家送婚宴请帖的。 那时辛弛关了季安三日,每天都在自我拉扯和挣扎,简直魔怔了。 他疯狂想要季安,欲望在体内横冲直撞,那一晚季安在他身下红着脸掉眼泪的样子愈发清晰,几乎一想起来就能硬,可他又拼命克制,辛家的长子长孙当然不能是个断袖,他得娶妻生子,做个正常人,像他爹一样为辛家开枝散叶。 也要像他爹一样掌家管事。 他自我折磨,日日都在借酒浇愁,在第三日的晚上,他喝了酒,醉得神志不清,却想起来知府身侧的小妾,忽然又想开了。 知府都能娶个男妾,他又为什么不行? 只要季安同那个美人一样,变成个女人,入了夜张开腿在他身下承欢的时候,谁知道他辛弛的枕边人是个男人呢? 这一想,辛弛像是找到了万全之法。 他打定了注意,连嫁衣都给季安准备好了,觉得季安那样乖,对他那样好,连上一回都是季安自己求着他弄的,一定会答应他。 可季安哭着求他说不要,还说要离他远远的。 怎么能离他远远的,他要将这人永永远远栓在自己身边,像翠禾一样日里等他回家,夜里为他张腿。 他动了真怒,被季安一下子砸晕之前,胸腔里的愤怒和情欲让他简直想要把季安生吞了。 但季安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和力气,竟一砚台砸在了他脑袋上。 辛弛目光里瞟着那一抹大红从书房跑出去,离他越来越远,渐渐眼前变成了一片红,然后晕了过去。 后来是翠禾先发现了他。 他吃酒不回,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齐三都不知道少爷去了哪里,翠禾有些担心,便出来寻,隐约看见被废置了的书房中跑出来个瘦瘦小小的人。 她追过去,差点认不出季安。 那时季安穿着裙子,却衣衫褴褛,慌慌张张,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 翠禾被惊得手脚发麻,在秋日的冷风里出了一身冷汗,可却莫名选择了不声张,等季安彻底跑了,才跑进书房,见着辛弛衣冠不整,手中握着撕下来的半幅裙子衣料,正躺在血泊中,脑袋还在汩汩流血。 翠禾心脏砰砰狂跳,先将辛弛手中那块衣料拽出来塞进自己怀里,然后才惊叫一声,唤来守夜的下人,手忙脚乱去请大夫来。 她吓得魂不附体,脑袋一片空白,夫人来问话的时候哭得几乎断气,哆哆嗦嗦只说自己跑到这里来看的时候,少爷就已经这样了。 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说自己见过季安。 那孩子此时应该跟着万叔在庄子上,被人知道今天晚上出现过,小命估计就要没了。 她是跟着夫人的丫鬟,又是夫人亲自指给辛弛的,没人会觉得她在说谎,只能等辛弛醒了再问怎么回事。 可辛弛醒了,也只能说自己喝多了进错房间,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还能说什么?说自己要强上一个小厮,被人砸破了脑袋?他面子还要不要了,辛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传出去他的婚事还要不要了? 而且…… 而且他几乎是醒了的瞬间就后悔了。 怪不得他爹不许他酗酒,那东西果然害人害己。 辛弛将所有过错怪罪在酒水身上,觉得若是自己没有喝醉,好生同季安商量,按季安那在意他的样子,如今应该已经乖乖在他怀里了。 结果这样一闹,他受了伤,而且与云家女儿的婚期又将近,阖府上下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他身上,辛弛连去找人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可事情已然这样,懊恼是没有用的,辛弛只能一边着手准备婚事,一边暗中偷偷派人去寻季安的下落。 辛弛是个面上不显心思的人,好些日子找不到季安,送喜帖的时候却连心中焦躁的一二分都未曾显露。 宴二爷在主位坐着,说一些冠冕堂皇恭喜辛弛的话,宴淮在下首的位置坐着喝茶,看向辛弛的目光饶有意味。 辛家长子长孙,合该娇惯,听说之前轻微风寒便大动干戈,如今倒好,头上的伤还没好,就亲自出来送婚宴请帖了。 今日就能将婚宴帖子送来,那请媒人,下聘礼,估计也是这些日子里头就忙完了的。 辛少爷……这是多着急娶夫人。 宴淮原本就看不上辛弛,如今更是连正眼都不想给一分,要不是后院里那个小可怜听见“辛弛”俩字就快要吓哭了,他连客套着出来一下都懒得来。 如今辛弛不是为了季安的事情登门,宴淮便一句话都不想说,左右有他爹应付,就坐在那一杯又一杯的喝茶。 他毫无存在感的陪到辛弛告辞,打算也溜回房去,却被他爹叫住了:“宴淮。” 宴淮在他爹面前也吊儿郎当:“爹,有事?” 宴二爷点了点手边的大红请帖,意有所指:“辛弛同你一般大吧?” 宴淮察觉到了话题走向不对头,顾左右而言其他:“这倒没比过……对了爹,有个后院里的小厮,叫平安的,我收到我院儿里来了啊。” 宴二爷翻了个白眼。 他这小儿子人品、样貌哪里都好,就是太不求上进,家里的生意不想管,如今到了岁数,亲事也不着急。 他沉着脸,道:“你大哥长你两岁,如今孩子都三岁了!” 宴淮找挡箭牌:“大伯家的堂哥还未婚配呢,我就哪里这样急了。何况上月的家书中,母亲不是说大嫂又有了身孕,爹你这孙儿孙女都要齐全了,就别逼我了吧?” 宴二爷说:“那你母亲信中还说要替你择一家女儿为夫人呢,你怎么不提?” 宴淮头都大了,心想辛弛怎么这么能祸害人——这么一想,他便又想到了季安,这小可怜这会儿不知道辛弛来的目的,估计是正坐立难安——宴淮没心思同他爹打太极了,敷衍道:“那不是如今才来这边,许多合适的姑娘都已婚配了嘛,再等等,有合适的再说。” 他瞟一眼桌子上的茶碗,灵机一动,捂着肚子道喊尿急,赶紧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