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辛家的仆人不在少数,大宅院分了三进门,季安第一回见着这么大的宅子,惊得傻住了,嘴巴微微分开,呆头呆脑的。 管家上来按他后脑勺给了一下子:“看什么呢!去后院帮手!” 他早早没了娘,他爹又成了个酒鬼,季安没人教,在家那会儿都是乱来的,其实不太会干什么活。 这就显得他笨手笨脚,而他个头又小,力气也不大够,总归是管家看不上眼的那个。 所以自然是挨过骂,也挨过打的。 可季安总想着辛弛对他说的那句话,“你跟我回去做我的书童吧”。 他想着那日在马车上见了的那一个笑,干的是苦活累活,却还会在每日辛苦干完一天的活躺在床上之后忍不住悄悄开心——娘亲走了之后,就没人那样冲他笑过了。 所以季安干活总是积极又勤快,干不完,别的人吃饭去了他也接着干,别人睡觉去了他也接着干。 他怕干得不好了,少爷就不要他了。 可辛弛早把季安给忘脑袋后面去了。 他跟着他爹回来,先去给祖母报了平安,陪着说了一下午的话,又去总结这次的所见所学,晚些时候他爹要考他的。 一晃开了春。 管家算着要给家里下人置办些新的衣裳,辛家是不苛待下人的,除了月例,每年开春和入冬都发新衣裳。 季安来的时候那一年的新衣裳发完了,到开春这会儿,他得了他娘走了之后第一套新衣裳。 其实他娘活着的时候他也没多少新衣服,都是别家穿破了的接济给他家,他娘浆洗了,缝缝补补给他穿。 一身粗布衣裳,欢喜得季安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扫院子的时候就犯困,春来天暖,季安坐在门口打瞌睡,被管家看见了,上去就给一脚踹起来了:“小兔崽子,学会偷懒了!” 季安老实,不会学别人那样连跑带躲,只垂着脑袋挨了打,小可怜儿似的,弱弱地说:“我错了,我不敢了。” 管家竟真的没继续教训他,季安偷偷抬头去看,瞟见辛弛远远走了过来,管家欢欢喜喜迎:“少爷回来了。” 比起几个月前,辛弛似乎高了些,换掉了略显厚重的冬衣,整个人挺拔高挑,星眉剑目,俊朗极了。 季安一没留神,忘了低头。 辛弛看他有些眼熟,走过的时候想起来这是谁,当日那脏兮兮的小孩子养起来倒嫩生生的,便笑道:“哟,这不是我的小书童么?在这立着干什么,跟我回去整理书箱。” 季安欢喜极了。 他不知道辛家是有发新衣服的惯例的,还以为自己学完规矩了,现在就发新衣裳回到少爷身边了,屁颠屁颠地追着辛弛一路小跑。 管家从后头追上来,耳提面命:“跟着少爷机灵点,别偷懒,知不知道?” 季安快乐得眼神都是亮的,点头说:“是!” 偷懒当然是不会的,机灵当然也是机灵的。 季安把他的少爷放在心尖尖上。 过完年,他也不过长到九岁,却极会照顾人。 其实照顾少爷本来是下人的本分,不值当提一提,但用了心和没用心的到底不一样,别的下人总有偷懒的时候,季安却从来也不,夜里人都犯困,可辛弛只要有点动静,季安就立即翻身起来:“少爷,要什么?” 要什么有什么,这屋里没有,不管外头什么天气,刮风下雨还是大雪冰雹,季安都二话不说去给辛弛寻。 有时候辛弛只是做了噩梦醒了,季安就顶着一双困得睁不开的眼,轻轻说:“少爷,我守着你。” 那么小一个人,一守就是一夜。 转到第二日,辛弛醒的时候,守了一夜的季安也已经起了,正给他整理书箱,嘴里念念有词的,是怕自己什么没收拾好,让少爷挨了夫子的责怪。 辛弛原本是有书童的,还是两个,后来一个因为偷懒叫辛弛给赶了出去,一个被辛弛提拔了,去府上账房给管家帮忙。 只留下了季安一个,小雀儿似的日日围着他转,少爷长来少爷短的,声儿软而乖,雀跃又欢喜,人又乖得不像话,让辛弛很受用。 这一留,便是五年。 季安日日伴着辛弛,亲眼见着辛弛为了日后掌管辛家吃的苦。 辛家的长孙少爷,日子过得其实并不轻快。 辛弛白天要去私塾念书,晚上不仅要写夫子留下的功课文章,还要看家里的账本,辛老爷对他要求极其严苛,功课不好要罚,生意做不好也要罚。 小书童心疼得要命,可他身份卑微,并不能为他的少爷做些什么,就只日日守着辛弛。辛弛挨罚跪祠堂,他也陪着跪,辛弛挨罚抄书,他就研墨铺纸。辛弛高兴的时候,季安便也高兴,辛弛不高兴了,季安就挖空了心思地哄。 辛弛怕夏天,燥热难捱,还有蚊虫。 季安偶然之间发现自己是招蚊子的体质,傻乎乎欢喜了好久,晚上陪辛弛读书看账本的时候,喜悦地对辛弛讲:“少爷,我守着你,蚊虫就只咬我,不咬你了。” 夏日的夜燥热难熬,辛弛桌子上镇着一碗冰也难消暑热,他盯着面前的账本,没应季安的话,只说:“扇子摇大一点。” 季安便知道他今日心情不甚好,可白天他就守在私塾门口,知道夫子并没骂过辛弛,那一定就是这做账的人没将事情做好。 季安一边努力摇扇子,一边探头想看账本。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季安知道自己看不懂,他只是下意识去瞧让他的少爷不高兴的东西。 没成想辛弛却“哗啦”一下将账簿合上了,一双眼睛盯死了季安,怒道:“谁让你看账本的?” 季安吓了一跳,摇扇子的动作都停了,慌手慌脚跪下去,不知所措地嗫嚅着说:“少爷,我错了。” 辛弛今日的火气异常的大,他恶狠狠盯了季安一会儿,伸手捏住了季安的下巴,口气很差:“季安,别忘了是谁买了你。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 几年时间过去,少爷身边的书童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是下人里地位高的那一种,自然没人再虐待季安,可季安却仍旧是瘦的,脸上没多少肉,被辛弛一捏,痛得他要哭出来。 但这比不上当年他被拳打脚踢那么疼。 所以季安忍住了,小声说:“我记着少爷的恩,一辈子都记得的。” 辛弛看他一会儿,卸了一些力气,但是眼睛里的戾气仍旧很重,问:“三房的人让你来看的?” 季安隐约有些明白了,上个月辛老爷的三房妾室生了一个男胎,除了辛弛,辛老爷只有四个女儿,如今老来又得子,欢喜得厉害,辛弛是感觉到地位被威胁了。 他大着胆子抬手拽了一下辛弛的衣袖,怯怯的,像怕生的小兔子,小声地辩白:“少爷,我看不懂的。” 捏着季安下颌的力道瞬间就松了。 辛弛嗤笑了一下,没再继续捏季安的下巴,拍了拍他被捏红了的脸,笑了:“是了,你又看不懂这些。” 那动作其实是很不尊重的,可季安顾不上,他的少爷笑了,他便开心了。 辛弛回过身去继续看账本,季安就在旁边努力地摇扇子,等辛弛回卧房休息的时候,季安也守着,一直等辛弛睡熟了才罢休。 他手很酸,大幅度地摇了一个晚上的扇子,累得要命,小腿上被蚊虫咬出来了好多包,但是心里却很满足。 起码,今天晚上没有热着他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