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之先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穹乃甚至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自己的母亲。79阅.读.网 当然,这里“认识”的含义绝对与寻常人的理解相反。作为一个从有意识起就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的女孩,不认识亲生母亲显然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倒不如说在这一点上,生母甚至从来没有进入过考量范围。 与之相对的,不认识自己“现在的”母亲,就显得很不正常。 当然,这不是说穹乃和养母关系恶劣。恰恰相反,虽然她确实和父亲与哥哥的关系更加亲密,然而同为女性阵营,最终对她影响最大的,反倒是她的母亲。 在穹乃的身上,找得到太多母亲影响的痕迹。从言行到举止,甚至是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都让人能够非常容易地看出这对母女相似之处。 但就算如此,穹乃依然感到自己并“不认识”自己的母亲。这种不认识,有着极为古怪的构成。 海原家有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可不论是父亲还是兄长都不具备这样的技能。所以理所当然的,在穹乃来到这个家中,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之前,这家架钢琴属于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确实会弹钢琴,也和穹乃有过这方面的交流。但不那么理所当然的一点,也隐藏在其中:根据哥哥的说法,至少在穹乃来到这个家中之前,他并没有母亲曾经弹过钢琴的印象。 穹乃知道,自己的母亲同样是一位擅长历史研究的学者。在常盘台的图书馆中,那些历史书籍中偶尔也看得到和她的母亲有关的引用,甚至在考古学领域,似乎也有疑似她母亲的名字出现。当然作为一位能够嫁到海原家的女性,而且据说又是博学的父亲的青梅竹马,有这样的学识也是很正常。但不正常的一点,就像是始终与她如影随行似的伴随着她:就连穹乃本人,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的样子。 就连料理,在这次接受盛夏祭特训之前,也是由她的母亲教导的。她能够得到缭乱最著名的厨师“还不错”的评价,可见母亲在这方面的水准。可同样奇怪的是,海原家甚至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她的母亲下过厨。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你“认识”一个人,从未见过他学习过阿拉伯文,却转头见他用阿拉伯文写出一篇严谨到挑不出任何错误的伊斯兰研究史——在你“认识”之外的地方,他做到了所有你“认识”之中绝对不应该有的事。如此一来,你还敢说自己真的“认识”他吗? 诸如此类的事例,实在举不胜举。也许,反而正是因为和母亲关系很好,同样也受到母亲最多的影响,才会觉得古怪的“不认识”。 论钢琴技巧,穹乃其实比母亲还要高明一些;同样的,她的母亲也不是真正拥有崇高声望的历史学者;哪怕是谈论料理,穹乃现在也有信心会比母亲做得更好。但这些都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东西。 她的母亲就像是在时间之外学会了不该学会的一切,当你看到这样的人物时,你很难不觉得义愤填膺——不是为他好像什么都不做也能学会,真正的问题是这样的: 母亲能够做得很好,可却又对于这些没有丝毫的上心,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其中的任何一项做得更好。甚至到现在为止,母亲都没有正经的工作,就只是无所事事地闲在家里,甚至都没有寻常母亲教育孩子的职责——光贵和穹乃都不是需要家长过多教育的孩子。 不靠勤勉,不靠拼搏,就像是飘在所有人的头上,毫无道理。 任何人应该无法接受这样的人对于自己握在手中的东西没有哪怕半点在意。事实上,从价值观上来说,这与不论做什么都想要努力到最好的穹乃简直格格不入。可她现在的母亲,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穹乃知道父亲对于母亲的评价。由于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存在着隔阂,她曾经询问过父亲应该如何和母亲相处。按理来说应该最为了解自己妻子,平日亲密得有如新婚夫妻,甚至连自己和哥哥看了都要脸红的父亲,却给出了一个最似是而非的回答: “不用为隔阂感到在意,这‘隔阂’就是她本身,她只是在墙的‘彼方’而已。” “彼方”,一直以来就是父亲对母亲的爱称,与名字没有任何关联。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当听说母亲来了的时候,穹乃的反应就和每一次她想起母亲时一模一样——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所以,就算是母亲擅自跑到了别人的病房,她也没有觉得意外。 _ 很明显,这话有些奇怪。 不是说话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如果仅从字面上去理解,没有任何会让人产生误解的成分。 不过问题是……女儿? 女人既然结了婚,生儿育女当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问题是,海原夫人说自己的女儿打了急救电话——她到底有多大啊? 虽然打听一位女士的年龄是件很不礼貌的事,艾丽莎非常明智地选择了没有询问,但听到这样的叙述,任何人恐怕都会觉得不太对劲吧? 视线悄悄往下,停留在海原夫人正轻轻抚摸黑猫的左手上。时间似乎没有在肌肤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给人一种柔软感的手掌的细嫩程度甚至都超过了自己。就只有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才能够让人意识到她是一位已婚的女士。 注意到艾丽莎的视线,海原夫人笑着向她张开双手。事实上,海原夫人带着两枚戒指,除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金色的戒指之外,她的右手小指上也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与普通的戒指相反,这两枚戒指镶嵌的宝石都向着掌心。而银色的戒指指,其向外的一面是一个小小的印章。戒指印章算是很常见的,不过海原夫人这枚戒指上的文字,艾丽莎一个都不认识。 “我这样带戒指,很奇怪是吗?” 海原夫人静静地微笑道。 “啊,不是……” 艾丽莎连忙否认,却发现这个否认让自己显然变得更加尴尬。海原夫人竖起食指,做了个轻声的示意。 病房的门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轻响,海原夫人挽起长裙站起身。随着她的动作,黑猫从她的膝盖上跳下,钻到了椅子下面。 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海原夫人那从左侧分出一束编三股辫的头发真的非常长啊,甚至直接从左胸处垂下,都已经超过了膝盖。 房门后探出了一个少女小小的脑袋,在小心不发出声音低看了看病房内后,她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你来了啊,穹乃。” 海原夫人用随意而柔和的语气向少女打招呼,而少女却站在门口,行了一个真礼。
“打扰了,母亲大人。” 然后,她也不忘向艾丽莎也行了个礼。 有如教科书一般地使用着敬语,言行也端正有礼,却没有给人生硬的感觉,就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而且,那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早已经听惯的虚拟偶像一样美妙。 这是一个美丽得有如梦幻的少女,但艾丽莎却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点。因为当她的视线落在这个少女身上的第一个瞬间,在艾丽莎的头脑中如同有电流流过般,她不禁扶住额头。 在看到这个少女的时候,她的思考中突然冒出了不协调的杂音。 不,正确地说,当她开始思考和这个少女有关的事时,就会产生一种好像忘记了什么的奇异感觉。就像是明明应该知道的事情,却在这瞬间变得不知道了一样。 用力摇了摇头,将思维拉回来。这时,正常的思考才总算开始运作起来。 刚才说的,是母亲和女儿? 好吧,虽然多少有些预料到了,不过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最多只比自己小一两岁而已。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海原夫人到底是几岁啊? 这真是个让人一想起来就头疼的问题。 海原夫人笑着拉过少女的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身前。 “这就是我的女儿穹乃,很可爱吧?” 被母亲强行拽到艾丽莎面前的少女有些扭捏地红着脸扭动身体。该怎么说呢?确实是相当地可爱,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柔软感的可爱。 少女向着艾丽莎低下头。 “抱歉,因为手机坏了,所以我擅自用了鸣护学姐的手机。” 艾丽莎花了片刻的时间,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确实,当时的手机电话记录显示,急救电话是用她自己的手机打的。就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这个名叫穹乃的少女却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不,该道谢的应该是我才对。” “说起来,光贵呢?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哥哥……”大概是意识到艾丽莎在场的缘故,穹乃想了想,换用了一种更正式的敬语,“兄长大人说要试着去找找看叽盐学姐,所以要了一些资料就先走了。” 海原夫人“哎呀哎呀”地扶着额头叹气,稍许地露出受不了般地苦笑。 叫做穹乃的这名少女,性格很温和言行举止也感觉很温柔有礼。该说确实不愧是母女吗?她和海原夫人都是那种给人以一种柔软感的女性。 “那么,你的身体检查也结束了吧?” “嗯。” “这样啊。”海原夫人歪着头想了想,“啪”地合起双手。“小艾丽莎刚好今天出院,要不要一起来我们家呢?” “咦?” 突然接到这样的邀请,就算是艾丽莎也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海原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补充让艾丽莎无法拒绝的一句话: “小艾丽莎的乐器,现在还放在我家里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