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最后一剑
要想控制疼痛，必先了解疼痛的规律。熊飞飞反观自照，用心感受身上的各处伤口。这样一来，伤口的痛感便清晰细致地传达到他的心上，痛感由此翻了好几倍，熊飞飞疼得龇牙咧嘴。 尝试数次，最初揪心的剧痛逐渐趋于平淡，可以冷静地一一感知了。 又过盏茶工夫，一步步摸清了全身伤口发作起来孰轻孰重，孰先孰后。 要伤处不疼是不太实际的，熊飞飞唯一能做的，是调整它们发作的节奏。然而试验几次，均告失败。熊飞飞一筹莫展。伤痛像一群不服训令的黄蜂，管住了这个，那个溜了，好容易管住那个，这个又胡来了，把熊飞飞折腾得焦头烂额。 冥鸦注视着熊飞飞变幻的神情，嘲讽道：“咦，肚子不舒服吗？” 小鬼们跟着起哄：“小子，赶紧认输吧，拖时间没用的”、“碰上我们冥鸦护法，算你倒霉”、“冥鸦护法轻功无双，任你的剑再快，也是白搭”。 熊飞飞对此充耳不闻，只全心全意思索办法。如果不能控制疼痛的节奏，又如何去顺应天地的节奏呢？ “唰！”一道闪亮的电光划过熊飞飞脑海。 顺应天地的节奏！为什么自己从没想过去控制天地的节奏呢？因为，天地的节奏只能顺应，无法掌控。那么，周遭万物是天地，人的身体又何尝不是一个天地？ 熊飞飞眼睛一亮，如醍醐灌顶。风吹草动，寒来暑往，是天地的节奏。一呼一吸，一苦一乐，便是人的节奏。疼痛亦是人的节奏之一种。既然掌控不了，何不适应它？ 一念及此，熊飞飞微微一笑。冥鸦见他忽然发笑，目中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要坏事了。 当年释迦牟尼拈花，迦叶会心一笑，那情景，和此刻的熊飞飞倒有几分相像。熊飞飞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窥见了某种“道”。 沉下心来，熊飞飞凝神体会全身伤处疼痛的节奏，让呼吸和心跳一点一点地适应了那种节奏。手中的剑也化进那种节奏里，成为熊飞飞身体的一部分。 然后，用身体的节奏去契合天地的节奏。 两种节奏像一对性格不合的男女，碰撞，摩擦。一次，两次，三次……十次，十一次，十二次……不急，慢慢来……七十九次，八十次，八十一次，吻合了！ 在两种节奏相通相合的一刹那，熊飞飞忽然感觉天地万物，包括自己、空气，甚至时间，都静止了。 只有剑在动！ 熊飞飞能清清楚楚目睹冥鸦表情的细微转变，发现冥鸦居然没有躲闪。 实际上，熊飞飞的剑动得很快，非常快，但他自己却觉得很慢，慢得出奇，像没动一样。 在剑尖接近冥鸦胸口时，冥鸦骤然闪身，但熊飞飞还是觉得他闪得很慢，慢得有些笨拙。后缩，曲膝，踮脚，腾身，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印在熊飞飞眼里。 熊飞飞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的剑已经够慢了，这冥鸦的反应怎么比自己的剑还慢？ 冥鸦自己却知道，不是他的轻功变慢了，而是熊飞飞的剑变得更快了，快得无法形容。 熊飞飞全然不知，他这最后一剑，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 先是“人剑合一”，后是“天人合一”，熊飞飞两次在无意中闯入“剑道”之境，只是稍欠火候而已。 剑尖穿过冥鸦的黑色羽衣，又穿过一层内衣，“噗”，穿进他胸口的皮肤，在碰到心脏之时，冥鸦终于躲开了。 冥鸦落在枝头，惊骇莫名地盯住熊飞飞，半天说不出话。 胜负已分，熊飞飞也不明言，只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冥鸦愣神许久，面色数度变幻，最终目光黯淡下来，涩声道：“好。我输了。”再不多言，仰天发出一声鸦叫：“嘎啾——” 四下里众鸦应声而出，“嘎啾”、“嘎啾”、“嘎啾”，纷纷扑向冥鸦。 冥鸦瞬间淹没在漫天的鸦影里，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群鸦啄食自己的身体。 “冥鸦老弟，快快住手！”是崔判官的呼声。 原来崔判官和傀鬼早就到了，和一众小鬼站在一处，却没看到白无常。 傀鬼真把白无常杀死了吗？ 众多小鬼正在犹豫是去救冥鸦，还是去杀熊飞飞。崔判官一跺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冥鸦护法！” 小鬼们得令，冲向冥鸦。冥鸦跌下枝头，鸦群锲而不舍地跟到地上，争先恐后地抢食它们的主人。 熊飞飞管不了那么多了，扭头就跑，直冲下山，坡道陡峭难行之处，便一跃而下。 崔判官瞧了瞧熊飞飞，没有追过来，转而随小鬼往冥鸦奔去。傀鬼又戴上了他的白面具，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来追，但也没去救冥鸦，只静静地站在那里。 跑下山岗后，熊飞飞眼前大亮。太阳出来了。 不多时，熊飞飞气喘吁吁跑回到小镇上，那个一夜噩梦开始的地方。天亮了，噩梦结束了。昨夜空无一人的小镇，此时已有人烟，街头的棺材却不见了。 熊飞飞沿街而行，看着大开的门窗、神色如常的百姓、升起的炊烟，只觉正常得不太真实。 夜里的小镇是死的，白天的小镇是活的，但这个“活”依然缺乏生气，怪怪的，像是死人诈尸后的那种“活”。 熊飞飞戒备地观察来往的路人，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熊飞飞穿过行人，处处留心走了一程。 突然，熊飞飞脑袋“嗡”的一声，不对！ 街上有人吆喝叫卖，有人闷声行走，有人说话交谈，却没有一个人看熊飞飞一眼！ 在那些人眼里，熊飞飞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前方走来一人，熊飞飞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故意迎着那人走去。眼看就要撞上了，那人却把身一转，走向旁边卖早点的摊贩，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熊飞飞身上。 熊飞飞不死心，迎面走向另一个路人。那人越走越近，突然像想起什么事，竟收脚转身，往回走了。 熊飞飞要再试一次。街边有家小客栈，他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