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情之为物
如果那盏灯现在熄灭了，该多好。 孟婆直起腰，坐回床上，轻轻喘了几口气，看来张少清那一剑将她伤得不轻。受伤之后，她还能从武当山逃下来，身手确实了得。 熊飞飞慢慢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来，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至于杀了张一。” “怪只怪，他变得太快。”孟婆边说边动手复原了撕下的半张面皮，恢复“天姿国色”的模样，“在见到我的真面目前，还说喜欢我，见过我的真面目后，马上换了一副态度。” 熊飞飞无言以对。 “哼，男人都是只看皮囊的东西。”孟婆道。 熊飞飞不想去分辩这句话，因为辩解便意味着伤害，只叹道：“唉——你明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恨张一？” “因为他嫌弃我的相貌。”孟婆咬牙切齿。 “不对。” “不对？” “你恨他，恰恰是因为你爱他。”熊飞飞说。 “哈哈，笑话！我爱他？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熊飞飞望着孟婆：“假如你不爱他，你就不会这么在意他对你的态度。” 孟婆愣住了。 熊飞飞接着道：“感情这种事我不大懂，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只有你在乎的人，才能伤害到你。” 孟婆心里咀嚼着熊飞飞的话，目光茫然。 “我原本是要来杀你，替张一报仇的。现在，不想了。”熊飞飞躺在地上，望着半空，悲悯地说，“你也是个可怜人。” 灯火投在孟婆眼中，寂寞地燃烧。那火光本来是有热度的，但到了孟婆眼里，就冷了。 孟婆幽幽地道：“你是第一个说我可怜的人。人们从来只会说我可怕。” “你去杀张一之前，是不是已经知道他身受重伤？”熊飞飞问。 “他若不受伤，我又怎么杀得了他。” “是谁告诉你张一受伤的？” 孟婆的脸色迷茫了：“一个喜欢我的人。” “谁？” “虽然他从未向我坦露心迹，但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孟婆没有回答熊飞飞的话，沉浸在回忆里，自言自语地说。 “我想，你是不会告诉我他是谁了。”熊飞飞道。 “这一生，苦了他了。”孟婆根本没听进熊飞飞的话。 “你看，还是有喜欢你的人，何苦一意执着在张一身上，非要杀他不可。”熊飞飞惋惜道。 孟婆惨淡地笑了笑：“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喜欢的人偏偏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又偏偏不喜欢他。命运真是爱捉弄人。” “你确定这个人是真的喜欢你吗？他故意告诉你张一受伤的消息，让你去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熊飞飞话没说完，孟婆眼神一冷，打断了他：“不许你这样说他！” 熊飞飞本想说“也许这个人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喜欢你”，迟疑半晌，终究忍住了。这个女人够可怜了，何必在她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呢，还是给她留一点美好的幻想吧。 孟婆疲倦地倒在床上：“如果我真是孟婆就好了。传说孟婆有一碗孟婆汤，喝了就什么都忘了，那样，我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快乐一点？曾经有个江湖浪子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想想，还真是。” “我倒不这么认为。人活一世，什么都留不下，只能留下记忆。如果什么都忘了，活着岂非很无聊？” 孟婆淡淡地说：“你还年轻，很多事你不懂。……你有过痛苦的记忆吗？” 熊飞飞想起岚凤，道：“每个人都会有吧。” “你不想忘了它吗？” “不想。我若是忘了，她就真的死了。” “她是谁？是你喜欢的人吗？”孟婆坐起来，盯着熊飞飞。 “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有她陪在我身边。”熊飞飞目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死了？” “是我连累她的。” “哦？” “但只要我活着，她就不会真的死去。”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 孟婆冷笑道：“看，男人就是这样，喜新厌旧。” 熊飞飞正色道：“你错了。她是因我而死的，所以我才要替她好好活下去。与其说我是为自己而活，倒不如说我活的是两个人的生命。” “哼，借口。”孟婆不信。 熊飞飞不去理她，换了个话题：“你想怎么处置我？” 孟婆悠悠一叹：“我原本也是要杀你的。但是，现在也不想了。” “为什么？” “路还长。我想看看，你到底是怎样替你心里的那个人活下去的。哪天我不想看了，自然会来杀你的。” 孟婆从枕头下摸出一只小瓶子，走到熊飞飞身前，拔出瓶塞，让熊飞飞嗅了嗅。 奇臭无比。 熊飞飞直皱眉头，打了个喷嚏，全身立即恢复知觉。他一跃而起，晃了一下，站稳了。四肢还有点酸麻。 孟婆道：“你去吧。” 熊飞飞走了两步，回过身问：“你那枝花是怎么回事？” 孟婆轻声一笑，举起手中火红的花枝：“这是黄泉路上的接引之花，名叫‘彼岸花’，专门用来指引孤魂野鬼通往幽冥地狱的。怎么，你现在就需要吗？” 熊飞飞知她胡编，也笑了笑：“我就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所以我知道地狱的路，不用指引。” 说罢，熊飞飞走向门口。孟婆在身后叮嘱道：“你是怎样进来的，就怎样出去。我记得，你进来之前，门是闩着的。” 熊飞飞心中苦笑，从外面带上门，真的用剑将门闩拨回原处。房里的灯随之灭了。熊飞飞最后望了房间一眼，继续游走在黑暗里。 想不到张一和孟婆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唉，情之为物，玄之又玄，惹出多少红尘恩怨。还有那个向孟婆告密的人，这三人间，是个什么关系呢？那个人是真的喜欢孟婆，抑或只是为了利用她？张一终身未娶，是否与孟婆有关？张一已死，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了。 所谓爱恨情仇，是不是说，有爱就有恨，有情就有仇？ 因爱生恨，因情生仇，多么荒唐的事，可是人生偏偏如此。 熊飞飞想了一会儿，便不去想了。人生不是想明白的，是活明白的。他现在最需要想的不是人生，而是如何杀了钟无命。 换句话说，熊飞飞要想的不是生，而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