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乞丐琴音
唐无用朗声笑道：“世上能选择自己什么时候死的人不多，我唐无用却能成为其中一个，幸何如之。来吧！” 杀，还是不杀？熊飞飞犹豫再三，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很可笑。我本就是来杀他的，我在犹豫什么呢？ 于是，唐无用死了。 饶是唐无用心机深沉、暗器无双、贵为一堡之主，死的时候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临终之际，唐无用脸上褪去了所有的复杂，回归到最初的平淡。他抓住熊飞飞的手，说了一句：“谢谢你，难为你了。” 他看出熊飞飞的担忧，接着道：“只要不发出警报，周围的机关就不会启动，保你安全下山，去吧。” 一声“来吧”，唐无用死了。一声“去吧”，熊飞飞下山了。 山道上，熊飞飞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唐家堡，笼罩在夜雾中，阴沉而幽谧。却见唐家堡门口，现出一条白色的人影，模模糊糊，似真似幻，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鬼魂。白影一动不动地，好像在盯着熊飞飞。 熊飞飞打了个哆嗦。 王凌霜？ 熊飞飞不去看她，扭头往山下走。碰到几名巡山的唐门弟子，擦肩而过时，熊飞飞心情紧张到极点。身处黑暗之中，如果对方发射暗器，自己怕是要命丧当场了。所幸他们只是看了看熊飞飞，并没什么动作。 提心吊胆地下了山，熊飞飞长长舒了口气。这下山比白天抬轿上山还要累人。 更深露重，夜雾寒凉，熊飞飞身上一阵阵发冷。此时的他多想看到一盏灯光，来温暖他寒冷的心。一盏就够了。可是天上无星无月，地下幽暗无声。在这样的夜里走路，感觉自己也像一个鬼魂，说不定一不小心，还会撞到同类呢。 走了许久，东方泛白，离唐家堡越来越远，镇上的民房里亮起几家灯火，熊飞飞心中稍安。渐渐的，空荡荡的街上有了人，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响起来，早市开始了。 熊飞飞由衷地觉得，这些人是如此可爱。他找到一家卖早点的地方，点了一碗稀饭、一杯豆浆、一笼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心里感到踏实。 居然从唐家堡活着回来了！ 街头传来二胡的声音。 熊飞飞心中一跳，循声望去。熊飞飞不通音律，也不懂拉的是什么曲子，对乐曲也没什么太大的爱好，之所以会吸引他的注意，是因为这支曲子很怪。 曲子中有杀气。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靠在墙根下，闭着眼，在很专注地拉二胡，身前放着一只破碗。 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在意他。难道这些人没听出曲子中的杀气吗？ 熊飞飞细一思量，才明白原因。自己是以一个杀手的心去听的，所以能听出杀气，而这些人只是平常人家，没有杀伐之心，所以他们听到的只是寻常的曲调。 吃完早点，熊飞飞走到乞丐面前，打量了他一番，便往碗里丢下一块碎银，抬脚欲走。 “请留步。”乞丐忽然开口。 熊飞飞疑惑地站住了。 “再听我拉奏一曲如何？”乞丐没有睁眼。 “好。”熊飞飞感觉这个乞丐非同寻常。 乞丐换了一支曲子，这次杀气尽敛，曲声沙哑如嘶。尽管熊飞飞听不出什么好坏优劣，但却能深切感受到曲子中无尽的凄凉之意。就像空无一人的老房子，窗棂上糊着几张旧纸，纸破了，在阴沉寒冷的北风中，哗啦哗啦地响。 一曲拉完，熊飞飞不想走了，他坐到地上，又放下一块碎银，道：“可否再拉一曲？” 乞丐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调了调琴弦，手持琴弓。手动处，一支曲调缓缓流出。那感觉，就像黄昏里，悠悠传来的远山上的钟声，无悲无喜，若悲若喜。熊飞飞呆在当地，感觉整个人都溺在里面了，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意境里，里面有悲欢离合，有恩怨情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一曲已毕，熊飞飞还没回过神来。 乞丐长长叹了一口气：“唉——” 熊飞飞无意地跟着叹了口气：“唉——” “我不想杀你了，你走吧。”乞丐道。 熊飞飞愣了一愣，霍地跳起身，喝问：“你是谁？” 乞丐声色不动，也不回答熊飞飞的话，只说：“九道山庄的人已经在找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一听到“九道山庄”，熊飞飞怒气上涌：“你是九道山庄的人？” “我是不是九道山庄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九道山庄要找的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 乞丐睁开眼，目光平静：“你想杀我？别忘了，如果我想杀你，你刚才已经死了。” 熊飞飞心中一凛，这乞丐的话没错。 乞丐道：“以后多多留神，你不死，某个人永远睡不安稳。我只不过是他找来的一个小帮派而已，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杀你的。” 熊飞飞闻言，拱手道：“多谢。”看了看乞丐，“不过我有一点疑问。” “什么疑问？” “你全身上下，一件兵器也没有，看你又不像身怀武功之人，你怎么杀我？” “谁说杀人一定要用兵器？” “哦？” “我的琴音就能杀人。” “琴音杀人？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人世间，救人的法子不多，但杀人的法子却是成千上万，层出不穷，你就算穷尽一生的时间，也是了解不完的。人在琢磨怎么杀人的事情上，总是充满了无穷的智慧。” 熊飞飞若有所动：“可能吧。” 乞丐面露微笑：“你能听出我曲中之意，也算是知音了，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下次见你，我必杀你。到时候你就能亲身体会到，用琴音杀人是怎么杀的了。” 乞丐明明可以杀熊飞飞，却偶然因为几曲琴音，而放弃杀他。但九道山庄命令所在，乞丐又不得不杀他。此次许下下次必杀之约，熊飞飞心里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感动，又像比感动更深刻，只有江湖中人才能体会其中的微妙。人心，这就是人心，也是江湖。 熊飞飞嘴角一勾，露出淡淡的笑意：“下次我可不会傻傻地坐在这里听你拉琴了。” 乞丐哈哈大笑，熊飞飞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