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李玖睡得也不安稳，梦里全是满满的嘈杂妇人，在她耳边絮叨着家长里短鸡零狗碎，她仿佛又把上午的事经历了一遍，应付了唠叨不停的妇人才算是入眠，睡得也香甜起来。

    等到睡醒的时候，静姑姑已经把镜桦堂的嫁妆装点好收回了库房，又把宫里的赏赐也搁在库房里，顺便整理出了各府夫人今日送来的添妆礼单。原本库房里还能放下聘礼和嫁妆，如今添了宫里的赏赐竟然紧张起来，静姑姑本打算和李玖商议如何处置来了潋波院却见她入眠也不好打扰，想了想干脆把放不下的赏赐放在了罗塘院的小库房，等李玖醒了在做打算。

    敬王府罗塘院的小库房建的也不大，本来就是给敬王妃搁置一些常用的东西，或是过于喜欢想搁在身边的小玩意儿。李玖起床后迷迷糊糊听着静姑姑桩桩件件地回报，想着放在哪里都无所谓，点头后直接下床净面。明理早就准备好了面汤，拿着布巾等在一旁替她擦洗。

    静姑姑跟在李玖身后，把那整理出的添妆单子搁在梳妆台上，一面又掏出身上的信件说起另一件事。敬王在边关知道了李玖要出嫁的消息，在边镇守了几日打点了一些皇城里不常见的东西，说是送来的嫁妆，比信件晚了几天但想来过几日就能到了皇城。李玖刚净完面，闻言就滞在一边，等到明理出声唤醒才有了动作，上前抢走了静姑姑手里的信自己看着。

    手里的信看着就简陋，纸折的信封上粗陋地写了一句女玖亲启，铁划银钩般的字迹带着黄沙疆场磨练出的血煞之气，李玖看了一眼却忽然鼻尖一酸就要落下泪来。把想要劝阻的明理静姑姑劝下，李玖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去拆那封信。

    信封只用了一点儿浆糊封口，李玖随意地使力就轻松地把封口拆开，从里面抽出折叠薄薄的一页信纸，展开。

    “今戍边八年有余，风雷动尘漠上雁，边镇宁静少生祸乱，本以此生无憾忽闻**出阁，昔我往矣玖始龀而已，今骤闻此事，悲喜难抑，未见女出阁实我生平憾事，仅以些许物件聊表父心。”

    敬王妃过世时未过头七，敬王就请辞戍边一去八年未归，李玖被接进宫里住到及笄，而后又在敬王府深出寡居了三年，都未曾见过敬王传回的只言片语。偶尔单于都护府传来战报，李玖前往信和殿请安才能听今上说起敬王的近况。疏勒之役大胜，云中惨败都是听旁人说来的，李玖也曾经写信托信使往单于都护府疏勒镇送过，往往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李玖一直觉得大概只有等到圣命召回或者沙场大败，她才能看到敬王。

    如今收到了敬王的亲笔书信，李玖却是难以说清自己的万般心思，一时间陈年的委屈心酸骤然都涌出来，心里翻腾着各样的埋怨委屈。李玖住在皇宫虽然有太后今上宠着，但终究是寄人篱下，过得再舒心也不及父母守在身边的日子，长年累月下来对敬王敬王妃的思念埋怨都藏在心里，如今一朝爆发自然难受，眼里盈盈的泪水止不住滚落在信纸上。

    静姑姑有心劝慰，但不知如何开口干脆也沉默下来，心说哭一场发xiele委屈也好，至少哭过以后就不会再郁结于心了。

    李玖哭着哭着就觉得浑身乏力，索性也丢了礼仪直接滑坐在了地步的竹席上，抓着刚得来的信哭个透彻。李玖鼻子虽然灵敏却有着旧疾，哭起来一会儿就塞了鼻子，最后透不过气来哭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成了鼻涕，带着nongnong的抽气声。旁的美人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含情凝睇，李玖哭起来却是孩子一般涕泗横流。本来一旁守着的静姑姑见了她的模样，原本微沉的面色立刻忍俊不禁起来。

    “郡主可别哭了，这副模样若是给未来郡马瞧见了可要丢大人了，奴婢给您擦干净，可千万不能再哭了啊……”

    静姑姑抽出怀里的帕子，细细地给李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一边还不忘打趣着她。李玖躲着她伸来的手，自己抢过帕子来，一边抽噎一边擦着还在流泪的眼睛，带着泪痕的脸异常红润，倒是比平日里苍白的面颊更惹人怜爱。

    “……姑姑快别笑我了，别说慕辞看……不见，就是看见了也不能说什么……”

    李玖哭得直打嗝，断断续续地接了一句，最后自己觉得带足了哭腔的嗓音难听，安静地住了口。慕辞与李玖打小就厮混一处的交情，自然是见过她哭泣模样的，李玖现在还记得自己幼时哭天抹泪的窘迫，那时候慕辞尚会拿着东西哄她，这时候见了她哭还能笑出来不成。

    静姑姑心里暗笑，却也一直点头应是，说着郡马自然是惦记着您的，说着就把李玖扶起来往软榻那边带去，一边使眼色给明理让她把丢在地上的信给捡起来。

    李玖坐在软榻上，被静姑姑拍着背顺气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想起方才的丢人模样恨不得捂着脸飞奔出去，对着一脸关切的静姑姑更是暗自红了脸颊。静姑姑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一边吩咐明理去准备鸡蛋敷眼，一边劝着李玖王爷来信了郡主也不必如此，王爷心里一直挂念的您的。

    敬王镇守单于都护府的疏勒镇，正是边镇的重地，虽说不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但也是几个异族交叉的地方，北边的胡商也都是绕路过单于都护府往丝绸之路上走的，敬王掌事众多自然忙碌。静姑姑是敬王妃从宫里带出来的人，不愿看着李玖埋怨生父，凡事都往好处考虑，自然觉得敬王是迫不得已多年没有音信传来。

    李玖此时心情平复，对着静姑姑的话只露出一抹笑来，刚哭过的忧伤模样静姑姑也看不出她的心思，只得停声。李玖叹气，对着噤声的静姑姑和林嬷嬷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出心里所想。

    敬王在都护府苦心经营，李玖自然也明白其中的不容易，可是若说起八年来忙得连写封信回来的时间都没有，李玖却是不相信的。对于当年敬王、敬王妃和今上的旧事，李玖不欲了解也从旁人的言语里明白些许，大致是些痴心错付、红颜另许他人的故事。只是因为故事的主角换了身份高贵的皇族，就多添了些神秘色彩。敬王戍边应该算是伤心远走，自然不想再与伤心之地有所联系，李玖委屈的只是敬王狠心走了八年，纵然他怀疑自己的身份也不该质疑李璟的身份，怎么忍心把年幼的李璟丢在皇城孤身远走？

    “姑姑安心，父亲怎样想必都有他的道理，我也不会过多置喙丢了本分，我无事。”

    李玖繁杂的心绪也不愿和静姑姑解释，最后安慰了她两句，故作无事没心没肺地笑了几下，微红的眼圈看起来就惹静姑姑心疼。明理拿来了小厨房里刚煮好的鸡蛋，静姑姑亲自用帕子包了替李玖揉着红肿双眼，一边细细地安慰两句。

    “郡主饿不饿？奴婢特意吩咐小厨房准备了粥菜，要不要吩咐明理端来您用一些，哭到这时候也该饿了吧？”

    说到最后，一向规矩地静姑姑也忍不住露出促狭的笑意，问着李玖。李玖立刻红了脸颊，咳嗽着回了一句不用暂时还不饿。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原本再饿也不觉得饿了，就是哭了许久眼睛红肿觉得睁不开眼，且更困了一些。只是她刚睡醒，静姑姑哪里会舍得让她接着去睡，只好想些其他的东西诱哄着她打起精神。

    “今日宫里赐下的嫁衣和凤冠郡主没来得及细看，收拾东西的时候奴婢使人送来了内室，奴婢看着那嫁衣当真华贵，郡主要不要去瞧瞧？”

    皇族宗室的婚礼，嫁衣自然有宫里赐下一整套，不必亲手缝制，若是真得要亲手缝制，只怕敬王府九郡主的女红还缝不起一身嫁衣。今日宫里的东西送来时李玖只顾着陪勋贵夫人聊天，压根没细看那身华贵的嫁衣。静姑姑猜着她即将嫁人的女儿心思，趁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和杜宇打招呼，便把那嫁衣和凤冠搁在了潋波院收着。

    李玖听了自个儿的嫁衣就在屋里，顿时来了兴致就要去看看，只是静姑姑还在替她敷着眼睛，不然早就去了内室换衣服的地方，瞧瞧那尚未细看的嫁衣。皇宫里的绣娘手艺自然比宫外铺子里的好，制出的嫁衣想必也是精美，加之是自己的喜服无端地让李玖又生了几分期待，便开始坐不住了。

    “既然搁在眼前，待会儿姑姑就陪我去看一眼，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应该还来得及修改，只是不晓得还能不能再送进宫修改了！”

    静姑姑见李玖的托辞寻得甚是拙劣，笑言宫里量身后才开始裁衣，怎么会有不合适需要修改的地方，随后又想到过了这一个半月，那腰身什么的说不定还真会有些宽松，当下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李玖自小苦夏，过了夏日人就要消瘦一圈，现在盛夏未过静姑姑瞧着瘦的不明显，也许就是瘦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等到眼睛舒服了些，李玖便推开了那个包在帕子里早没了温度的鸡蛋，拉着静姑姑就要往内室的屏风后绕去。内室的屏风后摆了两个大衣橱，李玖常穿的衣服都在里面搁着，还有一张方便换衣服的椅子。静姑姑担心嫁衣装在箱子里叠着生了折痕，就准备了木架把嫁衣支起来，贴着衣橱站在一个干净的角落里。李玖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那五彩丝线绣着的华贵金凤嫁衣，艳烈的红色高贵的明黄幽兰反射着幽幽的烛火，像是流动着光波一般。一旁的七珠凤冠搁在八仙桌上，凤冠的夜明珠和珊瑚碧玺珠子也带着幽艳的冷光，一时晃住了李玖的眼睛。

    “这，便是我出嫁时的嫁衣么？”

    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李玖的目光自打落在嫁衣上就收不回来，低低的一句话道不明是在问身边的静姑姑还是问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李玖抬手摸在嫁衣肩膀上绣着的凤凰身上，刺绣凸出的图案才让她觉出真实来。

    宫里绣娘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嫁衣上的几位凤凰俱是活灵活现，从肩膀绕至衣襟和裙摆，凤凰的彩羽直到腰后，袚带上也刺着精致的云纹与彩凤相得益彰。另外的子孙袋和出嫁时要带的璎珞和七珠凤冠搁在一起，李玖看去也是和嫁衣一样的精美，顿时又有些脸红。

    李玖幼时尚不知事儿的时候，就把敬王妃常挂在嘴边的言语做真，和慕辞出入都习惯于先入为主地承认是他家的小媳妇儿，每次都把当时还被慕府老太爷管的君子风度的慕辞惹得面红耳赤。如今真得长大了要嫁人了，慕辞褪去了羞涩的面孔，向来大大咧咧的她却是紧张羞涩心旌摇动，对着自己的嫁衣也难以自抑地脸红起来。

    有什么好羞的！李玖自暴自弃地劝着自己，现在不过才是看着，等到了八月初九那日还要亲自穿起嫁衣嫁去慕府。若是现在就羞，到了嫁人那日还不得羞死在半道上，也不怕丢了面子！

    “郡主可要试试这嫁衣？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咱们自己改一下也是没有大碍的，莫委屈了您。”

    静姑姑一直暗中观察着她的表情，见李玖只是摩挲着嫁衣以为她动了心思，随意找了个理由问她可要一试。

    “可以试么？”

    这下轮到李玖惊讶，听了那话立刻收回手愕然地问着静姑姑，满脸的不解。她原以为嫁衣送来后只有花妆那日才能上身，现在也可以提前试一下么？静姑姑点头，回了句可以，以为李玖会雀跃地换下衣服试一试，不想她却像是丢了满身的勇气，低沉地回了一句算了吧。

    李玖本来是鼓起勇气问的，得到肯定的答案却蓦然退缩起来，对着那嫁衣一下子开始敬而远之。静姑姑又劝了两句，这才说动她脱了外衫，试一下嫁衣的模样。李玖穿着雪色的中衣把华贵的嫁衣外袍裹在身上，趁着静姑姑帮她整理长发时低头看去正好瞧见衣襟处绣着的凤凰，嫁衣鲜艳的颜色仿佛一下子烧到了心口，烙下一个复杂的印记。

    “姑姑，好看么？”

    静姑姑低头比划着袚带，见李玖腰身处还是松了一些，禁不住生了两分忧伤，就没听见她压低声音问的那句话，而是低声感叹了一句郡主过了一夏又清减了，嫁衣的腰略松了些。李玖无奈地扯了扯嫁衣的广袖，抬胳膊展开来方便静姑姑整理，无甚在意地辩驳了两句。

    “姑姑也不是不晓得，我向来苦夏每逢夏日就会消去些，我还是个瘦下来先减腰身的，不过养两日就能养回来了，姑姑不用在意。”

    李玖说得轻巧，静姑姑不理她自个儿比划了许久，见那腰身减得也不是很明显，袚带紧一些就看不出来才是安心，直起身子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李玖和敬王妃相似的地方很多，长相口味喜好性格甚至不明显的东西也像了九分，比如那瘦起来先减腰身丰腴起来先增双股。敬王妃幼时逼着李玖练舞，也是存着怕她丰腴双腿的心思，只是当时她年纪尚幼不能理解罢了。

    披着那鲜艳的嫁衣美了许久，李玖经静姑姑打趣才脱了下来，自己还亲自披挂在木架上，珍惜地挂好，这才出了屏风后安坐。出来后明艳已经端来了小厨房热着的粥菜，苦劝着她用一些。李玖经不住明艳絮叨，拿起碗筷用了几口才又躺回床榻上打开一本新得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今天四更^=_=^准备换个封面和简介小天使觉得怎么样总有人说我简介和封面都太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