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竹归寂 故人游（二）
{二}神锋后继 “你可以出关了。”空镜轻言，淡淡音，在这样空旷的楼阁，回声如烟雾迷离。 “曾经神锋说过，待在下出关之时他会亲至，为何来的人是你？”平静的言语蕴含饱满的力量，目中有一道锋芒，似能将空镜拦腰斩断。 “因为，他早已经死了。”空镜耸肩说道，风云变幻的战场，技艺不精，便等同于死亡。就算是逆杀的同伴，他亦没有分毫的悲伤。 “他违约了。”男子提起身后的剑，阳光透过窗，洒在剑背上，一时间恍惚了空镜的眼，而空镜恢复视觉后，剑已架在其脖颈之上。 但空镜，无动于衷地笑了，“宋关啊，你我即将成为同伴，何必如此不友好。” “在下同神锋约定，出关之日会有一战。而今前辈代替他来了，这一战自然也要转嫁。”嘴角的笑，诡异而美，他稍用力，便是空镜，亦要身首分离。 “若知你同他还有这般约定，我是万不会前来，真是倒霉。”空镜无奈一笑，笑中无畏附着。宋关剑虽利，但仅凭这一式，还伤不到他分毫。因为，凭他瞬间神速，便是千剑，亦只能从他身旁过。上一次破西兵同杀功苍融剑，便是瞬神速占了先。 “神锋曾告诉在下，‘逆杀’空镜的话从来不能信。”被称作宋关的男子，目光锋利如初，空镜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全被他看破，就算有瞬间神速，恐怕亦难免留下这颗人头。 神锋死了，被转嫁的不仅有约定，还有，愤怒。 “看来神锋在背后败坏了我不少啊。神锋若是不死，被我撞见也会将他打残。”戏谑的话中带着逼真的凶狠，“独自一人”之时，空镜总是轻易将感情玩弄到极致。 “前辈今日不妨将在下打残，只要逆杀第二人有足够的本领。”宋关说道，他不知这样的话算不算轻狂。毕竟神锋告诉他“逆杀”之空镜的话不可信之时，亦不忘描述空镜的可怖。尽管轻描淡写，但是宋关知道，能令神锋刮目相看之人，世间少有。 “原来世上竟然有人喜欢‘受伤’，这种爱好真独特。”空镜，不屑言道，自以为是的太久，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目空一切，如此宋关，教训一番未尝不可，只是，还不是时候。 “那么前辈便尽管满足在下好了。”宋关这样说道，并且以此作为终了。话儿太多只是浪费，现在的他只想打一场。 楼阁风起，门窗全开，激荡的气流徘徊在周身，空镜足尖轻点飞身退后，“宋关，不必如此心急，有人会为你的剑开封。”小满还在不远处等候，空镜不想以无谓的争斗耽搁时间，虽然，他很想很想，见识到宋关的“绝望之刃”，并将传言之中见者绝望的武功收为己用。但是—— 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那么会为吾刀开封之人，有没有前辈如此身手？”宋关微微笑了，尽管不甘，但他还是收起了剑。 “那里有人，比我强呢。”血灾未死，魅光阁不知他却知，而最后的战场，亦早非一个荆天渊如此简单了。 “如此一来，再好不过。”跟在空镜的身后，走出许久未曾走出的楼阁。楼阁外种上的桃花都开了，尽管物是人非，依旧美得像画。 那些该忘未忘的，一时又想起了。 {三}天地归寂 瞳孔之中，有着死亡亦带不走的惊恐。 飞岚腾云与清角出宫，站在皇甫圣枫身边的是太监惠卿与扮作侍卫以斗笠遮住容貌的天渊。 皇甫圣枫的面色如蜡，寂寞安禄府中，已不见段长戚踪影，留下的，只有一左一右二刀卫——死不瞑目的尸身。 “皇，皇上，这种事还是交给……”惠卿言未尽，已被皇甫圣枫抬手叫止。 二刀卫乃为皇甫圣枫贴身侍卫，若不是前几日段长戚在府中被行刺，二刀卫绝然不会离开他的身边。而今未有几日再见面时，剩下的只有被穿心的尸体。并且，段长戚还是不见了。 “‘老朽’醒来没有？”皇甫圣枫问道，段长戚身旁四位高手，而今两人死亡，一人昏迷，还有一人失踪不知去向。能在四人保护之下将段长戚掳走，刺客绝非一个北剑如此简单。 “小的这便去。”惠卿言罢，带颤的双腿支撑着身体匆忙退后离去，伴君如伴虎，而这一刻愤怒的皇上，无疑凶狠至上。 重兵把守在门外，屋中只剩皇甫圣枫与天渊，狼藉的现场，足以重现当时的残酷景象。二刀卫并非被快到极致的剑一招了断，身上伤口三四处，而取走他们性命的，是很平淡的一剑。 直刺，从后背贯入心脏。很像被偷袭了一样。 “皇叔，您如何看待？”皇甫圣枫的手心握出了汗，这不是无法无天的时代，却在最耀眼的皇宫之中，接连发生一起又一起惨案。 “从二刀卫身上的伤痕看来，杀手至少有三人。两人在前同刀卫对峙，一人在后偷袭。在前对峙的二人，武功皆在刀卫之上。能在戒备森然的安禄侯府行刺而不被侍卫察觉，当时生死决斗便在一瞬之间。”天渊说道，在一瞬之间，便伤了二刀卫三四处，就是这样。 “如此看来，除却同二刀卫对峙的二人与偷袭的一人之外，另外还有两人对阵老朽与少侠，并且武功亦在老少二人之上，黑暗之中，到底藏有多少未知的高手。”皇甫圣枫语中含恨，莫大的危机笼罩在皇城。皇宫的防线在歹人手中吹弹可破，不可知的高手暗中又有多少？ “若要知晓当时确切情景，还要等‘老朽’醒来。”天渊眉微皱，二刀卫眸中的惊恐疑点成团，到底遇到了怎样的对手，方能让二人死亦不能瞑目。 “皇叔，近日之来，宫中重臣接连失踪。侄儿怀疑宫中定有反贼巢xue，若否，绝不会有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局面。”昭兰大将军失踪了，魏无极失踪了，便连受四位高手保护的段长戚亦失踪了。当然，一同失踪的还有昭兰手中的“人”令牌与段长戚手中的“和”令牌。 “嗯。”天渊点头，但是于今这些已不重要了。若有巢xue，亦非一日两日修成，如此阴谋早在多年之前便已酝酿。 “皇上，‘老朽’醒了，小人将他带来了。”老朽所处偏安居相距安禄正居并不远，惠卿折返倒也利落。 “卑职叩见皇上……” “无需多礼，快同朕说说昨晚情况。”致事之年方进朝为侍，江湖与岁月将老朽面容染得沧桑异常，曾经瘦削一双目却炯炯，而今颓然全藏其中，就算岁月饶人，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变革之后，老朽亦累了。 “昨夜老朽按照惯例，先在府院之中巡查一番，突闻段大人居中有箫声传出，初时只觉美好。而再听便觉其中诡异，段大人音律虽亦精通，但是昨夜那曲声之中却暗藏高深内力与杀气，故老朽判断，绝非是段大人所奏。于是老朽一声清啸呼喊巡查侍卫后，便匆忙奔入段大人居中，却见二刀卫已被杀害。少侠当时缠斗二人，刺客见有人来，夺路而去，少侠丢下一言说是段大人被掳走，他去追便也不见踪影。而当时唯有吹箫人不动声色，悠然依旧。老朽知其乃刺客帮凶，意欲先擒其是问，却不耐突然一段音调急转，吹箫人收音一笑之间，老朽便已昏迷不知。”面上愧疚之色明显，入宫之前闯荡江湖大半生，空负一身武功竟不敌一段悠扬箫声。就算老朽依旧活着，可是也只是——丧失荣耀与骄傲的活着了。 无需多加描述，天渊与皇甫圣枫亦能想出，吹箫人乃魅光南音无疑。一曲箫音蕴藏内力掩盖居中杀声，不可谓不高明。掩人耳目到极致，确是南音一贯所为。若非老朽事先唤起侍卫，只恐他这条命，亦留不住。 北剑来了，南音来了，该来的都来了，一切终快要开始了。 “那另两位刺客你可看清相貌？”皇甫圣枫问道，而回答亦如他所料。 “另外两人皆带着银色面具，卑职无能，揭不开他们的面具，故而看不到容貌。”老朽伴着几声压抑不住的重咳，情绪低落地说到。 “这本怪不得你，你还有伤在身，先退下吧。”皇甫圣枫言道，尽管已料到，然听闻老朽如是说，却又难免失望。但是转念想想，就算知晓容貌，又能如何，倒也释然了。 “谢皇上厚爱，只是卑职还想问一句，段大人和少侠可曾归来？”凶多吉少老朽知道，但是往往如是，不亲耳听闻结局，便仍旧会抱着幻想。 皇甫圣枫微微摇头，紧握的拳头不曾松懈。 老朽一句“卑职告退”便也带着悲伤。 随着老朽离去，屋中的气氛有一刻的沉默冷凝，惠卿在旁不敢多言，尽管他知道，这种凶杀现场，皇上不宜久留。但是多年跟随在皇甫圣枫身边，一个微小的动作他亦能猜出主子的情绪，便如握紧的拳中，有着主子无法释怀的悲伤与愤怒。 而此刻的安静，正适合天渊思索些事情。从颜儿的口中，他多少了解到，如果没有刻意的假装与扮演，那两个面具人——其中一个乃为魅光阁阁主无念，便是那日后花园寻到颜儿诉说爱意之人，而另一个，当是无念的弟弟无邪，亦是青石桥边若不是傲儿出现，险些取走他性命的杀者。 有这两人出马，再加上南音，二刀卫与老少就算四人合力，只恐犹不能敌。 皇甫圣枫握紧的拳，终于松开。绝路将至，然他却希望那一时刻尽快来临，在一场狂风暴雨之后，天地会归于宁静，孰胜孰败，皆不会再有如此之多的杀局与动乱。 那么，就让一切结束吧。 “惠卿，尔先行退下吧，朕想在此多待一会。”皇甫圣枫很平静，屋中未散尽的血腥味充溢他的鼻，这一时刻，特别重，又特别轻。 “皇上，小人在这陪您。”尽管惠卿想避开胸腔咆哮的虎，但他更明白身为皇上的亲随太监，他应该为皇上分担——这无声的落寞，这悲痛的寂寥。 皇甫圣枫微微摆手，他已无力同局外人说太多。跟在他的身边，是避无可避的祸。 惠卿不敢坚持，躬身退走，寂静阁中，只有两个人的声息，天渊，皇甫圣枫。 天渊，皇甫圣枫，血灾，至上之皇。他们的命运无形无奈无声交织在一起，浮沉如突如其来灌袖的东风。 “枫儿，你准备好了吗？” 皇甫圣枫微微却认真地点头，嘴角勾勒、眉目之间，是豁达的笑容。 只是但愿这一次，不是最后。 就算是最后，他亦要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