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自己去便好，仙界不可一日无主，帝君还是回去吧。”白堕有些无奈地对眼前悠闲吃茶的云梵说道。

    从震惊中回过神后，白堕一路劝说，却不知道平日里总是高冷难及的云梵今日是中了什么邪，她一路劝，他一路跟。而且句句有理，她竟反驳不得。

    此时两人在临近寂灭海的一座小茶肆停下脚步，白堕还是没死心，但有人的决心比她的明显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已经解释过了，仙界事务我已交代妥当。就算魔界有所异动，我也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的。而且，欢伯怎么说也是我仙界酿官，失踪之事又有可能与六界之乱有联系，不亲自来查实一番，我也于心不安。”

    他边说还边摇头品着茶小二刚刚上过来的茶水，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

    白堕只觉一股气哽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又哪里喝得下。

    云梵却像是看不见白堕阴郁的脸色，只悠然自在地品着甘茗，一双如朝露般清澈的眸子眺望着窗外的远海，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时值盛夏正午，这小茶肆又是出入寂灭海唯一的歇息地，自是人满为患。

    白堕和云梵两人皆是一袭白衣，简单不着修饰的模样却引得在座的众人纷纷侧目。

    知道劝不住，白堕也不再强求了，浅啜了一口微凉的茶，她抬头问道：“既是要同行，便得有一个周全的计划才是。方才你也看见了，拿东西宁愿死也不愿透漏一点线索。现在咱们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你有什么想法？”

    云梵低垂着眸子，想了许久，说道：“终归是我们在明他在暗。目前看来，要找到欢伯，当真是难上加难。对了，司命可有说什么？”

    他这一问，倒引得白堕扬高了眉：“你怎的知道我是去找了司命？”

    云梵但笑不语，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寂灭海异象如此之多，外人难以进入，上仙你却熟门熟路，想来定是有好友居住于此。而这世间，约莫也只有司命神，能让你在时间如此紧迫之时不远千里去见她了。”

    白堕没有说话，她怎么忘了，这人观察事物最是细致入微。

    她生性素来爽快，一开始的扭捏过去了之后便也接受了两人同行的事实，云梵修为虽不高，但若遇险要自保想来也不是不可能。既然已经结伴而行，这路上即将遇到的风险和情况，她还是要叮嘱一下的。

    望着眼前云梵俊秀得气人的脸，她不由想到了人间形容美男子的一句诗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一袭不染凡尘的白衣衬得整个人清冷无比，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一头黑发不扎不束，随着清风微微飘拂，这副与在仙界不大相同的模样竟蓦然让她有一瞬的怔愣。

    不过，他向来是进退得宜的，外界什么环境，哪里会阻得了他淡泊寡然的清心，任世间风云变幻，就算是要他在后一秒灰飞烟灭，他怕是也还能笑得如灼灼桃花般灿烂的。

    她不知这是永远云淡风轻淡然自若的气度，还是永远置身事外笑看闲人的无心。

    甩甩头，她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盯着他深思游走了这么久，看着他有些深意的目光，她微有些不在意，干咳了两声，道：“你说的却是没错。我确实是去找司命了。只是除了知道欢伯还活着，其他的她也无法助我查到。对了，你可知除了冥府与鬼界，哪里还会有大片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听到这四个字，云梵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整个人眉头紧锁：“曼珠沙华……这花并非凡物，须得以已死之人的血喂养才能存活。仙界曲生坊那株因为被施了法，才与常花无异。放眼世间，除了冥府和鬼界，绝对不会再有第三个地方有成片的曼珠沙华了。这些也是司命告诉你的？”

    白堕眉头也紧锁起来，如果真如云梵所说，事情却是真的不太好办了。

    冥府与鬼界虽都是接纳死灵之地，二者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冥府隶属于仙界，只接受修成了灵体的鬼魂，而鬼界自成一界，只要是生前有意识的死物，死后第一个要经过的地方便是它。她最喜曼珠沙华，因它开得热烈而奔放，却又讨厌它吃食死人血魄的习性，是以那时在冥府只讨要了一株刚出芽的回了去。

    而如今看来，冥府是自然不可能与这一系列事件扯上什么关系的，就算给忘川十个胆他也不敢，那么，便只有鬼界了。

    “司命只告诉我说囚禁欢伯之地有成片血红的曼珠沙华，其他的她也不知道了。只是，如果真是鬼界，他们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我没记错，忘忧宴之日苍鸾并没有去，且闲时我听说，苍鸾做事全凭心情好恶，最不可能结党，素日里与他界也并无来往。怎么说也说不通啊。”白堕百思不得其解，若说魔界把矛头对准她她还能明白，只是她素来厌恶鬼界中人的行事作风及那令人窒息的阴森鬼气，极少与之来往，如果鬼界真的牵涉到这其中，甚至还有可能是幕后指使，那么，苍鸾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云梵并无多大起伏的眼光看得更远，只是说出来的话里，却多了一丝笃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世如此，他界也不外如是。方才那些黑衣怪物我虽没见过，却觉得它们并非活物，因它们身上有股难以言状的腐烂气息。苍鸾虽对外说立场中立，但若要暗地里与魔界偷偷勾结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管怎样，有了怀疑对象总是好的，总好过如无头苍蝇般被耍得团团转。是不是鬼界，一看便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有一天也会显露的。”

    白堕扬了扬眉：“哦？听帝君这语气，像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云梵笑得有些自得，但白堕期待的内心很快变得血溅三尺。

    他优雅地将茶杯举起，双眼望着窗外，分外好看的侧脸对着她，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

    “哪里有什么法子。我这帝君的身份，像是个摆设的么？”

    白堕：“……”无语问苍天。

    “你是说，他们朝本座这来了？”

    仍是昏黑无比的宫殿，仍是那名着黑衣的男子，只是这次，底下汇报的人却不再是那日有着恐怖模样的怪物。

    “确实如此，据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已过了无极门了，快的话明日也差不多到了。”

    男子眉目冷峻，点了点头，语气古怪阴冷：“损了我这般多鬼人，还敢这般大摇大摆地走进我鬼界大门。若不是现下时机未到，本座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吩咐下去，好生伺候那酒翁，吊着他一口气就行。还有隅婳那边，派人传话过去，这般久了，也该有所行动了。”

    底下的人恭敬拱手：“是。”

    黑衣男子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正是鬼君苍鸾，他握了握手中泛着蓝光的人骨圆珠，一双比这无边的夜还要黑暗的眸子划过无数算计的精光。

    “白堕啊白堕，你既这般等不及，本座便陪你好好玩玩。”

    ——

    白堕和云梵走在鬼界边境处的小径上，他们刚从进入鬼界的无极门过来，表明了身份，阴差们原想为他们带路，但被白堕拒绝了，是以最后用了一个纸灯笼在前面引路。因为离阳间不远，此时天色也不算漆黑，二人走得也不算慢。

    两人虽都身居高位，但说到鬼界都还是第一次来，是以内心在警惕之余也有些好奇，免不了会边走边看。随着离无极门越来越远，呈现在两人眼里的景象也渐渐越来越与凡间不同。

    四周慢慢地越来越暗，方才只是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此时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哪里都是一片漆黑。若不是有着纸灯笼在前面带路，纵是白堕和云梵，也可能会觉得难以视物。但漆黑并不是主要的问题，最让他们觉得压抑的，是弥漫在这像是没有终点的路上的阴森鬼气。明明没有风吹过，他们却总觉得耳边在有人吹着冷气一般，真真是瘆人至极。温度越来越冷，那冷非寻常的拂在身上的冷，而像是沁入骨子里的寒冰一般。随着阴气渐盛，就连一开始还能勉强支撑得白堕也忍不住搓了搓双臂，觉得内心压抑不已，更别提修为远不及白堕高深的云梵了。

    白堕在后，云梵在前，借着纸灯笼散发出的微弱的光，白堕隐隐能看见云梵已经呵了几次手，脚步也不如一开始流利，她内心担心不已，嘴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寂静的环境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地回响，看不清周围的漆黑场所、鬼气森森的雾气环绕、冷入骨髓的阵阵阴风……无不让人心头压抑，生出难受之感。

    “帝君，你可还受得住？”白堕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良久才听到云梵的回答：“寻常鬼气罢了，我虽修为低微，还是抵挡得住的。”

    听言，白堕在内心里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逞强。若这也叫寻常鬼气，她这一身修为倒真的是中看不中用了。

    暗念了一个诀，她手中出现一个小火球，火球外裹着一层透明状物，约莫是结界之类的，她暗自捂了捂手，将手中的火球传入牵头云梵的手中。

    云梵有些诧异，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白堕转开了头，火球映着她好看的侧脸有些发红。

    “看什么看，你这不堪一击又金贵不已的身体若是有什么不妥，司药和铸水两个就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想救了欢伯又拖回去一个半死不活的帝君。放心放心，这点小鬼气还奈何不了我。走吧。”

    云梵嘴角蠕动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只是原本强自支撑，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在转身后，扬起了一抹欢快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