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白堕将手中的黄铜小杯递给了司命，整个人神情紧绷地看着后者的一举一动。

    毕竟很少再用到司命笔，为了能最精确地感知到欢伯的存在，司命也是神色肃穆，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将黄铜酒杯悬浮于面前，正对着月华直射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很快，月光下投射出来的酒杯的影子消失不见，本来毫无动静的司命笔也开始绕着小杯飞舞起来，它的动作十分杂乱，身为外行的白堕根本看不清楚它想要表达什么。

    随着司命的法诀越念越快，司命笔飞舞得也越来越快，突然，原本明亮的夜空飘来了层层乌云，将月华遮盖，平静的海面也突兀地起了一阵罡风，呼啸着似要将她们裹挟进去。白堕直觉不对劲，却又怕扰了司命，害她分心，只能在一边静候。

    司命的眉头越皱越紧，原本还轻松的脸色突然有些苍白，又坚持了许久，她咬咬唇将司命笔收了回来，黄铜小杯也随之掉在了地上。乌云消散，罡风退去，四周又恢复了如往常般的平静景象。

    “如何？”白堕看她脸色不大对劲，关心地问道。

    司命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原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法术，却没想到竟让她遇上了些始料未及的东西。

    “她定了定神，又稍稍打坐了一会，才回过头来回答白堕的问题：“当初云梵跟你欢伯坐化之事时，是如何说的？”

    白堕微微有点愣住，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在脑海中努力地回想了那日的情景，她答道：“他也不太确定，只说是一个看起来地位尊贵且法力高强的黑衣男子告诉他的。我那时想着自己查，便没有多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司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躺椅，这是她思考时的一贯动作，沉默良久，她还是决定将方才所见告诉白堕：“刚才我施法时，司命笔根据酒杯上残留的欢伯的气息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

    白堕大喜：“何地？你可认得？”

    司命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印象里我并未去过。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到一片红得跟血似的曼珠沙华。天上地下，有曼珠沙华的地方，除了忘川仙君的府邸，便是鬼界了。”

    白堕愣了愣：“鬼界？”

    司命转头，眼神中带着少有的认真：“我的法力虽不及哥哥们的高深，却怎么也算得上是个神。方才施法之时你也见到了，那里有股力量撕扯着我，差点就要将我困住，且这股力量与三百多年前我遭遇的一模一样。他们仅仅通过一个小小的法术便能制约我，想必手里有着什么神器。如果真如我所想，白堕啊白堕，这张网，怕是早就已经为你布下的了。”

    四周静得可怕，白堕沉默良久，眼神飘忽，突然，她摇了摇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只问了一句话：“司命，你只需告诉我一句，欢伯是否还活着？”

    晚风拂过，司命轻轻的言语飘散在空中：“唉……你这是何苦……酒杯并未消散，气息也还有迹可循，他自然是还在的。”

    只是还能在多久，她却不敢确定了。

    白堕眼神坚定，望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美丽的海水，淡淡道：“那便好。你可否将你的猜测告诉我？是进是退，便由我来决定吧。这一次，他们休想再动他们一根头发。”

    她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仿似胸有成竹，只是那已经泛着青筋的双手，却还是出卖了她心里怕再一次失去的畏惧。

    司命摇摇头，徒留一声叹息。

    天界。

    忘忧宴已过许久，曲生坊也早就恢复了寻常的秩序，照旧的酿酒修行，与过往并无两样。只是有人的却总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哎哎哎七师兄，今日师姐有跟你说过话么？”一个手捧着小小酒坛的清秀酿官偷偷靠近另一个正在专心酿酒的男子，好奇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双眼还时不时地透过酿房敞开的窗口望向外头的小院。

    另一个酿官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似乎也知道他想问什么，只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姐，除了跟你会有点话说，在我们面前除了装老成就没有其他了，怎的今日竟来问我这些。”

    原来，捧着酒坛的小酿官是欢伯座下最年轻的弟子成跃，他年纪尚轻，小孩子的稚气并未完全褪去，平日里最喜欢跟着凰女这个装稳重的师姐亲近，师姐也会搭理他，还会经常带他出去玩。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他每天跟她说话，说了十句她不回一句，整天就呆在院子里看着那株曼珠沙华。

    他真是急得不行，师父不在，师姐又是个不管事的，主事的便成了古板严厉的大师兄成远，害他想像以前一样偷偷溜出去玩儿都不行，只能整天对着这些不会说话的酒坛子。

    “唉！也不知道师姐怎么了，问她她也不理我，整天没精打采的一点都不好看。七师兄，今日都酿了这么久了，你能不能帮我跟大师兄说一下，让我出去玩玩啊？”他哭丧着小脸，只觉最近这日子实在难熬。

    七师兄成祁点了点他的额头，笑得有些无奈：“你呀你，平日里玩得还不够么？师父在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如今是大师兄主事，你就乖乖听话，别惹他骂了。”

    成跃的嘴不甘愿地嘟了起来，眼角突然瞥到一抹灰色的身影靠近，他转头溜得比猴子都快：“七师兄，大师兄来了，我先走了，刚刚我说的，记得替我保密啊。”

    成祁看着他跑得飞快的小小身影，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啊，不识忧愁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平凡无奇的一日又将过去，成跃将手中的工具放下，抹了抹头上的汗，准备往外面跑，独自在这无聊地酿了一天酒，他可真要憋坏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想是师兄们都还在努力地钻研酿术吧，他年纪小，慢慢来也行。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来了，自己四处溜达溜达也无妨。

    没想到，刚蹦到院子里，就看见了将痴呆状保持了数天的凰女。

    成跃想靠前，又怕惹她生气，毕竟都半个多月了，她都没怎么理过他。但看她脸色不太好，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师姐？你怎的又在这坐了一天啊？这曼珠沙华我们天天都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凰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把头低了下去。

    得，他就知道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她是神仙，自己还真的觉得她中邪了。

    “师姐，你不说那我就走了啊。昨儿个我在树上发现了个凤凰窝，里面有两只小凤凰呢，这可是天下少有的事。我先去看看啦。”

    反正早有准备，他也没放心上，继续蹦跶着准备寻乐子去了。

    “等等。”后头传来一句声音。

    咦？他没听错吧？刚刚是师姐叫他等等？

    当下急急地停住了脚步，飞奔回凰女身边。不容易啊，那么久了，师姐总算愿意跟他说话了。

    凰女看着他孩子气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成跃是师父座下自资历最浅的弟子，又生性顽皮，但他天分极高，因此大家对他宠爱有加，对他的偷懒懈怠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自己因为jiejie的事整日不言不语，对他爱理不理的，想来也是委屈了他。

    jiejie去了那么久，帝君那里也没有什么消息，她整日担心不已，如今想想，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自己的担忧也是无谓，也是时候收拾收拾自己，打起精神来面对了。

    她摸了摸成跃的小脑袋瓜，分外羡慕他稚气的脸上出现的无忧无虑的笑，宠溺道：“师姐近日心情不好，没怎么理你，带你出去玩儿，你莫要生师姐的气。”

    成跃听得她的话，顿时喜上眉梢，连日来的担忧和委屈瞬间烟消云散，他猛的摇头：“不会不会，师姐开心就好。你都不知道我们最近多担心你呢，就连古板的成远师兄也跟我问过你。”

    凰女的眼角瞥向里面的酿房，突然一股大风吹来，将每个酿房的窗口都关了上，成跃不解地摸摸后脑勺，好端端地，曲生坊怎么起风了？

    凰女眼中有抹了然，心里觉得分外温暖。

    “师姐没事，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刚刚说什么？要去看凤凰窝？”

    成跃果然被她的话吸引，小脸上立刻染上了兴奋的神色，自己发现的好东西，总算有人分享了，还是自己最喜欢的师姐，想想就让他激动。

    “是啊是啊，一个凤凰窝，两只小凤凰呢！长得可漂亮了。我打算去灵犀山那边找点竹实喂它们，师姐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啊？”

    听到灵犀山，凰女脑海中不由得划过许多影像，灵犀山…灵犀山…自己当日，不就是在灵犀山遇到师父和jiejie的么？那日jiejie嘴边的笑和师父怀抱的温暖，她永远都会记得。

    看着成跃欣喜中带着无限期盼的双眼，她点了点头，拉起他的手：“好。师姐陪你去。不然灵犀山这般远，你又不会腾云术，明日回不回得来都是个问题。”

    成跃吐了吐舌头，被她揶揄也觉得没什么，毕竟那个他熟悉的师姐回来了，这才是他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