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四人于长乐殿中将可能的情况都推演了一遍，茶水凉了又换，不知不觉夜色更深。但大抵是因为少有见到能够与自己志趣相投言语相合的人，四人都有些沉迷其中，就连白堕心里也是少有的畅快。最后，眼见他们大有要聊个三天三夜才肯罢休的态势，云巧只能硬着头皮敲门进来。

    “君上，夜色已深，云巧知道知己难逢，但您前日至今未曾睡过，于您的身子着实不好。且覃川殿下体质素来薄弱，需要好好休息，青箬已经在殿外侯了一个多时辰了。君上，您若要责罚云巧扰了您的兴致，也请先去休息吧。”她言语恭谨，并未有半分畏惧责罚之态。君上即位至今，大小贴身事务一直是她在打理，对云梵的身体状况多多少少也比别人了解得多一些。此时看他满脸疲态，着实忧心不已。

    云巧这番话一说，白堕才注意到云梵的脸色。他面色素来苍白，是以今日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同，只是如今细看下去，这白中总透着一股病态。云梵的眼睛向来清澈如水，现在却细布着血丝，眼眶下也有些许乌青。

    是啊，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普天之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云巧说他自前日起便未曾休息，想来也是因为忘忧宴的缘故。不仅要与往来的宾客寒暄，还要对付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数日下来，以他的身子，如何支撑得住。只是自己少有遇见相谈甚欢的人，竟没有察觉。

    云梵看着白堕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似乎在想着什么，那种眼神充满洞察力，他只觉自己几乎被看穿。略带责备地睨了云巧一眼，他有些尴尬地开口：“时候不早了，今日与三位相谈甚欢，一时竟忘了时辰，实在是对不住。六殿下身子不好，青箬姑娘也等久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来日方长，如今局势刚开始有点分明，魔界想来也不会那么快有所动作，我们改日再议可好？”

    他声音一贯清冷，此时也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怎的，添了些沙哑，显得分外的好听。覃川着实也是累了，也就没有推辞。至于扶风，他性子随性，若要再继续下去，他也是可以奉陪到底的，只是看云梵和覃川实在疲累，也就嘻嘻哈哈地笑着应了。本来嘛，说是仙妖有别，这仙界他还是想来就来的。

    白堕淡淡地冺了口茶，说道：“既是如此，今日便到这里吧。魔界再怎么托大，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搞动作。帝君劳累，便早些歇息吧，不必送了。”

    言罢，三人起身告辞。覃川久坐，此时猛一起身，小腿一麻，脚步有些踉跄，白堕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只觉喉咙一窒，毫不迟疑地便将他扶了过来。

    覃川只感觉一双手轻轻托住自己一边胳膊，虽隔着衣裳，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心的温热。他是一国殿下，体质又素来羸弱，身边自然不缺伺候的宫女，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身上的血液似乎一下子涌到了头上，双颊似着了火似的。他从未因为自己薄弱不堪的身体而有过自卑之心，向来也是活得自信光彩，现下被她扶在手上，却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侧过脸看她，那人却还是一贯的淡然模样，并未有多余的表情。

    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她堂堂一个上仙，看到谁这样，也会出手相助的吧。自己方才，怎的会起了那般心思。

    这样一想，只觉双手像被烫着了一般，此时三人已经走出了议事房门，眼看就要出到殿门了，他有些着急地开口：“上仙，已经……已经不麻了，我自己可以的。”

    白堕看他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些红晕，也没多想。倒是闻着他身上的梨花香味，眼前仿佛浮现出那男子在沿青石板铺成的小道拾阶而上，站至雪后的梨花树下，对她回眸一笑的场景。世人皆言人世间有一妃子回眸一笑百媚生，她却觉得再怎么娇媚的女子，在他的面前也会黯然失色。那日梨花纯白似雪，很美，他浅笑温柔，也很美。

    眼看白堕久久没有说话，半步也没动好像被定住了一般，覃川举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上仙？上仙？”

    白堕这才回过神来，微有些不自在地放开了受：“让殿下见笑了，看到殿下，总忍不住想起些陈年旧事。”

    覃川仔细观察她的脸色，闻得有些小心：“可是跟那位……旧人有关？”

    白堕笑得有些惨淡：“算是吧。活得太久，大部分事情早已经记不住了，有些东西却是会每日回想千千万万遍。”

    如你，如他。

    纵是覃川聪明绝顶，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毕竟年龄经历摆在那里。想了想只能说道：“若是忘不了，何必勉强自己去忘掉呢？我虽资历浅薄，却也知道活得快乐，只讲究从心罢了。”

    “殿下此言有理。到了，青箬姑娘，扶你家殿下回去歇息吧，他身子不好，这几日想来劳累，更是要好生照顾。”来到青箬面前，白堕轻声开了口。

    青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大名鼎鼎的上仙什么时候与殿下如此相熟了？不解地望向后者，覃川却低咳着转了身。

    再怎么不解，礼节还是要到的。况且她怎么也忘不了昨日逍遥殿上，那个气势逼人的女子，青箬向来刚立，白堕那一番为人界讨要个说法的表现，让她内心感激不已。

    “劳烦上仙挂心，青箬定会好生照顾殿下。”

    白堕笑笑：“如此便好，告辞。”

    一路跟着两人的扶风此刻有些不甘，若是败在云梵手上，他也认了，毕竟除了这张脸他还真不敢说有什么比得过人家的，但是败在覃川手上，他倒有些不服。论样貌论身份论地位，他哪一样不比覃川强？凭啥白堕昨晚醉酒挂在云梵身上，今日又挽着覃川出门，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他这一张脸，怎么在她身上就没效果呢？

    已经走了几步路的白堕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头，看到了扶风还来不及收回的委屈脸，嘴角扬起一抹笑：“妖王殿下不必多想，你这张脸还是很好看的。只是在我眼里，再怎么好看，这也是张小孩子的脸。我视你为晚辈罢了，并无厌恶你之感。相信我，你还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边说着边走远了，独留扶风一个妖在殿门口呆若木鸡，不明白自己的心声怎么会被听见。而且，上仙是不是还未完全酒醒？若覃川也是仙，他三人的年纪是不相上下的，怎的他却变成小孩了？

    白堕摇摇头，她只见过酒后吐真言的，这傻妖王，喝多了茶，喃喃自语的本事是愈发精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