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荫蔽
兜兜转转寻了不知多少路，最终又回到最初我在桃树上绑了根红绳的地方。用脚丫想想都知道不对劲了，长安城内不说生不出这么多树来，大道上也没这么开阔。我根本不是在长安城里走。 陆月拐走有期，有期虽不太可能出事，我却也无从得知他在哪里。哪怕我无数次停下来催动神力，但除却认出这桃林中的桃树不是活物而是幻境，其余什么都认不出来。陆月几时法力如此高深了，连我都摆不脱她的幻境？ 我正在原地干着急毫无办法，周遭忽有灵气浮动，回头去，一眼就毫无准备地瞅到了冤家路窄狭路相逢，骇得本姑娘险些摔倒。 恒夜板着的仍是那张冰块脸，气势仍是过去那样仙姿渺渺，尾巴后头跟的仍是乖巧天真的小车子。正如许久之前，我们一同去东海时一样。 若是一样还好，至少，那时候的他还是我为之吃有期醋和调侃辈分的冰块脸。 忆及锁妖塔里的师父，我下意识想一袖将他扇上天，可他尾巴后头的小车子一脸天真好奇地东瞧西瞧，巴巴地依着自家哥哥寸步不离。我看在眼里纠在心里，总不好当着小孩子的面撕起来，只得愤愤然将手放下，隔着大老远保持距离质问恒夜:“不知‘师叔’来此，有何贵干？” “师叔”甚是知趣，也不加走近，大老远答道:“长安上空出现此处隐蔽的伏羲琴结成的幻境，且晗幽师兄的两位弟子都在此处不见踪影，我怎能不来查看。”一言答得规规矩矩，甚至还有些关切之意，大义凛然悲悯苍生，好像之前师父入魔和他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以此演技在仙门混了百年，能混到这个份上，他其实也是蛮拼的。 我暂且平静地摇头:“怎么可能是伏羲琴。伏羲琴明明……”拿手往袖中探一探，脸色骤变，乖乖，伏羲琴果真没影了！ 是陆月拿了伏羲琴？连我都没察觉，她那个娇滴滴弱兮兮的样，哪来那么大本事？！ 恒夜笑得意味深长:“湄师侄刚刚得了强大灵力，是我蜀山的贵客，但三皇神器总要收归蜀山才是，师侄以为如何？” 我头发悚了一悚:“你什么意思？” 他必是知道我干了什么。 更何况，三皇神器加以注灵，随意熔成一把剑，都能我拆了设在盘古之心的封印。鬼都不信他会归还蜀山的鬼话。 “既然湄师侄要寻祝师侄，我又要寻回神器，不如你我暂且合作，破了这伏羲幻境，如何？”他轻笑，笑得本姑娘寒毛直立。 我冷哼一声，到底还是要跟他当着小孩的面撕一句:“不劳烦师叔了。有期是我的师弟，理应由我照看。我观此地桃林底下甚是凉快，师叔若闲，不如到树底下去呆一呆。” 正甩头要走，又听到他轻飘飘的话:“看来，师侄对这伏羲幻境的解法并不感兴趣啊。” 我心中一慌，脚步不由停住。 他竟看得如此透彻。我如今虽是神，可只能算是蛮力极强，而对阵法之类的解法一窍不通。如果毁掉此处幻境，万一有期…… 胸口忽然间隐隐发疼。 陆月不会伤害他，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恒夜仍在半嘲半讽:“还有，这幻境与世隔绝，除非破阵，否则你我都将永困于此，无法离去。” 他既然啥都知道，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 下定这个决心无比艰难。我深深吸入一口气，尽力维持着脸上的淡静，回过头去:“好，我答应你。” 反正他打不过我，到时候本姑娘不道德食言就是，三皇神器就是炸成炭渣都不能给他，想要就用拳头说话。没错，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不讲道理可是女人的特权。 “哥……哥哥。”若不是此时发话，我都快忘了他尾巴后头的小车子。她半仰着脑袋，这一声呼唤，语间隐有几分颤抖，“我们是不是出不去这里啊？” 恒夜顷刻间变脸，低头看她时，眉目温柔得能拧出水来:“莫担心，哥哥只是在和你湄师姐开玩笑。而且这里不是挺好看么？” 小车子瘪着嘴，揪着他的袖角，往他怀里缩了缩:“好是好看，可这里好冷，我不喜欢……哥哥，我们不找东西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那样东西对哥哥很重要，小车子可以忍一忍么？”恒夜皱了皱眉，话中几分无奈。 “有多重要？” “……小车子有多重要，那件东西就有多重要。”恒夜掸了掸她衣上的灰尘，将她抱起，“小车子对哥哥来说这么重要，那小车子也觉得哥哥重要么？” 小车子喜笑颜开:“哥哥当然重要，哥哥对我最好了！”低着眉又想了一想，小拳头举过头顶，“既然哥哥要找的东西和我一样重要，那我一定会努力帮哥哥找到的。” 恒夜淡淡一笑:“好。”便要将她放下。 谁知小车子扒着他死不撒手:“哥哥先别放我下来，我要抱抱。” 恒夜忍笑，还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抱抱就抱抱。” 小车子惊喜不已，整个人都几乎趴在了他身上，手抓住他的肩膀，悄悄将脸埋在他颈间，闭上眼。 再幸福不过，再美好不过。 唔，其实呢，恒夜应该还是以前的冰块脸，只是有期的身份戳中他的痛处罢了。若有期不在他面前晃悠、太一天轮也好生在熔岩底下轮着，他应也是这样温柔的人，咱们也还在愉快地玩耍。 小车子没有亲人，却有这样一位义兄长，替她承挡去一切风雨、承受一切悲伤，让她永远都这样天真无邪，真好。 但愿，她永远不要失去自己的荫蔽、永远不要像我一样失去师父的荫蔽，这样长大。 最近瞅到别人双双对对的事格外多，瞅得我眼睛发麻，还时不时想拿一把火烧他们一烧。 我有几分头疼，别过头去，正揉着太阳xue，忽然见着眼前一星白茫茫的玩意儿幽幽飘着，像是有生命一般转来转去。 我顿觉好奇，一把抓了来。它竟就安静了，乖乖躺着我手心里。 “神女……殿下……” 隐约还听到它细细碎碎发出声音，我侧耳辨了辨，瞬间震恐。这声音，不正是陆月那柔柔弱弱软得跟棉花似的的声音么！ “阿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明显是魂力不足的模样。 “伏羲琴灵……我……染了浊气……杀……” 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它便在我手心里融化。 她想告诉我的事，那些遥远的记忆，也在这刹那突然间撞入脑海，无比清晰。 我算明白了，为何沐月为给遥夜换命跃入盘古之心，在熔岩里游荡了一圈，又成了个身娇体弱的陆月。 因她彼时便根本没有死。 她成了伏羲琴的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