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林叶
“呐呐，起床吧” “再躺一会儿。” 她只是动了一下，声音细弱，如同浮尘飘游在晨光中。 “可是我的胳膊麻了。” “好吧。”我以为她终于要起床了，结果她只是将脑袋抬起来，让我收回手臂。 “真是败给你了。”我坐起来，穿上衣服走进浴室。 嘴中含着牙刷，边整理乱糟糟的发型边想：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再次回到卧室时，林叶终于起床了，她面朝窗户呆坐在床上，不知在看什么。 我回头在衣柜中取了件外衣，问她：“早上吃什么？”沉默数秒后，听见背后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我转过身去她正好从床上蹦起来跳进我怀里。香香软软的身子埋在我胸口，揉蹭了好一会儿，才扬起微红的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拉面。” 在没有遇见我之前的23年里，我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习性让她养成清早起床吃拉面的爱好。但拉面除了容易长胖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坏处，而我们的公寓楼下正好有一家拉面店，一家除了海鲜什么都卖的拉面店。 在她洗漱期间，我下楼去买拉面。老板见了我，会心一笑：“还是两份素拉面，一份溏心煎蛋？”我点点头，只管掏相应数额的钱，放在柜台上。 煮面的间隙，老板娘问我：“周末怎么不和女朋友一起出门呢？” “奥，她说下午要变天不想出去。” 老板娘看了一眼我身后的门外，转身说：“是吗，没看天气预报不清楚。不过这么好的天气，会变天？” “我也觉得会变天。”老板将面捞起来，另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肩头说：“这里酸疼。” 老板娘夺过他手中的面碗说：“你那是病得治。” “哈哈。”老板二人的关系相当不错。我在心里悄悄地说。 吃过拉面后，林叶在厨房忙忙叨叨地冲泡咖啡。三个月前她在网店做活动的时候，卖了一台拉花咖啡机，这是她买回来第三次用。 我在屋内做着材料分析，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她轻轻地用背部顶开门，端着两杯咖啡进来。 “失败了。”她笑嘻嘻地将咖啡递给我。靠近时我才看见她的上唇沾着白色的奶泡，模样就像一只偷喝了牛奶来不及舔嘴的猫一般。 “没关系，慢慢来嘛。”这种情况下，我都会摸摸她的头，可是我抑制住冲动，没有这么做，只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站在那里，起先只是看着我，待我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时，她从右边悄无声息地转至我的左边，放下咖啡杯，趴在桌檐上继续看着我。她什么都没说，也不转移目光。 终于在她地注视下，我败下阵来，短短地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软的带着温度的触感，直达我的心底。 “午饭我想吃咖喱。” “嗯。” “加胡萝卜么？” “嗯。” 她轻笑一声随后起身，微风一般地在我脸上亲点一口，接着不带任何声响地从房间出去。 呆愣片刻后，神思终于附体，才想到要继续眼前地工作，可我再面对那些文字和图片时，就像发烧了一样，头脑发昏什么也看不进。 面对刚刚进行到一半的工作，我忍不住低下头，惭愧地说：“她真的太可爱了。” 终于专注于工作时，一不留神就到了下午一点，伸着懒腰时我赶忙起身心想她是不是饿坏了，走出房间后，看见她身上盖着毯子，躺在椅子里睡着了。 我悄悄地靠过去，俯身捡起倒扣在地上的书，放在椅子旁的沙发上，轻轻抻平那块儿她亲手做的花毯子，再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看着她粉绵绵的脸，我再一次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两年前的夏天，在一次面试结束回家的路上，不巧遇上了大雨，公交站等待的时候，瞥见一旁紧紧抱着伞的她。那是一把深蓝色老式长把伞。 唉？明明有伞为什么还会淋湿成这样，瑟瑟发抖的模样着实让人担心。 “你没事儿吧？” 她有些慌张地抬头看我，像是确认了什么似地，突然笑着对我点点头。我又指指她的伞问她为什么会淋湿。 “这是别人的伞，我得还给他。”她这样回答。 “可是又不着急这一会儿，你还是先用着吧，感冒就不好了。” 她看着我，又低着头看着伞，抬起头来再一次笑起来：“你说的对。” 后来公交到了，她跟我一起上了车，再后来她成了我女朋友，而那把伞也成了我们家的。 我问过她伞的主人，她说人家让她把伞留着。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我突然有点嫉妒伞的主人，想想真是有点可笑，我竟然对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吃醋，要不是后来她成为了我的女朋友，这醋可能还会吃下去。 我回过神来，自己的手已经伸出去，轻轻地抚摸着她耳鬓的细发。 这个家伙即贪吃，又慵懒，有时候甚至过分黏人，可我还是深深地迷恋着，感谢着。 在我的注视下，她的睫毛突然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看着我。 “吃饭了么？” “还没呢，饿了吧，我这就去做。”她突然拽住起身的我，用脸贴着我手背，轻轻地蹭了蹭，抬起头笑着说：“要放胡萝卜哦。” 下午四点，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 听着屋外的雨，看着身边的她，突然觉得世间所谓“再好不过”，就是当下了。 “你说为什么人为什么能活那么久呢？” “你觉得人活的久？” “对啊，有的人居然能活到一百多岁，就连普通人大多数也能活到八九十岁呢。” 她正在看一本叫做《人类社会科学》的书，对一些我无法解释的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将问题抛给她：“那你觉得人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呢？” 她沉吟片刻，回答说：“人不应该活那么久。” 我对她的回答感到好奇，认真倾听她的后话。 “因为我想不出人需要活那么久的理由。” “你不想活的久一点么？”我笑问。 “想啊。”她的声音突然暗淡，“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才想多活一点啊。”迟疑数秒后，我侧身将她小小的身子投入怀中。恕我不能详细描述那种感觉，我不愿与任何人分享那份独属于我的感觉。 “你怎么了？”她轻轻的抚慰我。 “没什么，只是想拥抱你一下。” 我想说“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样的话，但又怯懦，害怕一语成谶。 我松开怀抱，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也想要和叶子你一起活的更久一点。” 她低头一笑，勾着我的手指，撒娇一般晃动着：“可是作为人，活着好累哦。如果可以你愿意和我只活二十年么？” 脸上的笑突然僵住，她看着我，眼中惊慌失措：“对不起，我…”她将头埋在我胸前，不停的向我道歉。 对话在雷声中结束，那一晚我辗转反侧，林叶却不知何时悄然入睡。路过的车灯照进房间来，一晃而过如同梦影。我久久不能入睡。 “林叶？”一边匆忙准备早餐一边唤着她，“快来吃早餐，你今天也要上班吧。” 卧室里没有人答复，我放下装好早餐的餐盘，将椅背上的领带挂在脖子上，走向卧室里。“林叶，帮我……”而眼前的一幕突然让我头脑一热。 林叶她松松垮垮地穿着我的卫衣，闭着眼卧倒在一堆晒洗干净的被套中。我以为她又睡着了，弯下腰将她扶起来，他却突然双臂勾住我脖颈，在我唇上亲亲一吻说：“早上好啊。”在我发呆之际，她松开我，不满的说：“今早都没有早安吻，害我一直赖床到现在，上班迟到的话，你要给我补偿哦。” 看着她就那样穿着我的衣服，蹦蹦跳跳地去了浴室，虽然不愿承认，但我内心的悸动如我对她的喜爱一般，难以掩饰。 “啊对了。”林叶含着牙刷从浴室中出来，一边为我系领带，一边口齿不清地跟我说话。 “带了。” “会记得吃午餐。” “晚上回家给你电话。” 我一一回答她的话。 说一声“我出门了”，可刚刚走下楼去就以忘拿东西为由跑回去，满脸通红呆头呆脑地向她再索要一个拥抱或是一个吻，才能心满意足的离开。这是我们刚刚同居时，每日都会上演的戏码。 我的林叶是一名园艺师，工作不忙的时候整日整日的待在家看书晒太阳，回家后总能看见她窝在沙发上，坐在窗台边，趴在餐桌上等待我。 这一日我也尽量按时下班，赶回家去，却并没有在熟悉的地方看见她，卧室里也没有，我给她一通电话，手机在卧室中想起。我挂断电话后，她的声音传出来：“你回来了，我这就出来。” 持续的水声过后，好一会儿她才湿漉漉地从浴室里出来，带着丝丝暖气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泡澡太舒服，竟然睡着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还以为你出门忘带手机了。”我轻轻抱了抱她，湿漉漉的手臂有些微凉，我有些担心她，“真的没事吗？” “恩，没事。”她挣脱我，去卧室里穿上毛茸茸的外衣，扬起双臂来对我说：“你看，我好着呢。” 内心多少有些欣慰，转过身去，终于肯放下心来。我在厨房期间，她坐在正对我的餐桌边上，问我：“养猫的话，你能接受么？” “怎么突然想养猫了？” “以前就想养猫，但是因为不想你因为别的猫分心，所以就……” “跟猫吃醋呢。那现在就不怕我分心了？” “现在突然就想养了嘛。”她说：“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猫？” “嗯，我想想看。”转过身来，一边思考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拉开椅子与她面对面坐下。 “跟你样，慵懒可爱的猫。”我笑着说。 她愣了一下，露出微笑来，“这就有点困难了，毕竟我是独一无二的。” “嗯，你是独一无二的。” 她缓缓收起笑容，以半认真半轻松的口吻问我：“可以陪伴你十年的猫怎么样？” “为什么是陪伴十年的猫，而不是暹罗猫、短尾猫这样的分类介绍？”突然觉得她有点奇怪。 “品种什么的无所谓啦，只要能陪伴的久一点不是最好吗？对猫来说十年已经很长了，毕竟人类……” “那就不要养猫了。”我看她有点难过的样子，想要安慰她，“有你就够了。” “可是我想养猫啊。”她突然甩开我的手，认真地说。随即她又后悔自己的行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喜欢就养吧。”我起身去厨房拿碗筷。她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从后面抱着我，“生气了？” “没有。”说实话的确有点生气，但意识到我们从未有过争执，因为一点小事突然生气难免太容易了，或许她一个人在家太寂寞了，我应该为她考虑一下。 “那我们养一只猫吧。”晚饭过后，我决意要和她一起领养一只猫。 “宠物救济站应该没有名种猫吧？”我问。 “不论什么品种，只要能活的久一点就好了。”她说。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活的久’？” “因为这样好。”她毫无缘由地回答说。 我从来都搞不懂林叶究竟哪来这些奇怪的想法，不过正式因为如此，她才是林叶啊，所以我从不试图去弄懂她。我们亲吻，接着在相拥之下沉眠，才是此刻想要的。 半个月后，做完全身检查的狸花猫“六月”正式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在宠物救济站时，林叶一眼就看中六月，将六月带回来后，林叶才兴奋地告诉我：“他的寿命是救济站最长的。” “你怎么知道？”我笑她。 “六月告诉我的。” “你能听懂他说的话？你以为自己是猫变的么？” “嗯。” 我愣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浮起来了。 “你说什么？”我接着问。 “嗯？”林叶抱着猫一脸茫然地看向我。我摇摇头，蓦然转身责怪自己胡思乱想。 林叶她不喜欢下雨，因为她总是忘记带伞，却总能在下雨前一天提醒我带伞；林叶她喜欢是同样的食物，因为这样好满足，而固定的食物也不会轻易改变；林叶她喜欢睡觉，因为阳光正好而我就在身旁；林叶她喜欢晒过太阳的衣服，因为太阳的味道和我的味道，都是她喜欢的。 我常常在美妙幸福的时刻，忍不住紧紧抱住林叶，因为会莫名担心自己是做梦，如果无法改变梦醒的事实，那就在醒来之前紧紧相拥。无数次醒来后，看到林叶在身边的那种瞬间的安心，我都恨不能化作文字写在纸上，拿给她看，然后告诉她自己多么高兴。 可是不能了。 六月来到我们家的一个星期后，某一天傍晚，我带了食材赶回家，开门后迎接我的只有六月。 “你以为自己是猫变的么？嗯。”当林叶这样回答的时候，她曾经说过的话在脑内疯狂的浮现。 “以前就想养猫，但是因为不想你因为别的猫分心。” “泡澡太舒服，竟然睡着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才想多活一点啊。” “这是别人的伞，我得还给他。” 所有的思绪都停止在那把伞的身上，我终于想起，三年前的大雨、大学宿舍旁的窄巷、一只窝在纸箱中瑟瑟发抖的猫。 那一天明白这一切后，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不知道她还能存在多久，因为我害怕看见她哭泣，因为我没有面对分别的勇气。 我弯腰将散落的胡萝卜收进袋子里，沉重地坐在门廊下，抱起在脚边徘徊的六月，摸摸他的头，揉揉他的爪子，对他轻声说：余生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