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犹恐相逢
憬集将马车铺成了两张挨着的床，她躺着正昏昏欲睡，听车夫长吁一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问道：“公子，姑娘，天色晚了，今晚我们得在邺城歇一宿。马都乏了。” “那就在邺城歇一宿。”凤清瞧了眼憬集，她已经盘腿坐了起来。憬集对自己眼睛里的紧张忐忑毫无察觉，凤清落了车帘对她说道：“怕什么。” “我不怕。”凤清看着憬集的手，毫不犹豫地戳穿她：“那你抖什么？” “你让开。我可能羊癫疯发作了。”憬集毫不掩饰自己手抖这件事情。 凤清嗤笑一声。 马车摇摇晃晃过了城门，憬集心想，她的孽缘大概不应该郭嘉，应该是邺城。 原本要去长沙，是不用经过邺城的。凤清故意绕了路。他随手变化出一本书来，摇头晃脑道：“有些人呐。”憬集瞪他一眼，凤清做不悦状：“干什么干什么。还不让人对书里的故事做点评价了？” 憬集翻了个白眼。 在客栈下榻后，憬集与凤清去百味居吃饭。她许久没回邺城，十分想念百味居的菜。凤清一进去，便咋舌道：“又带我来这烟火之地，拉我下凡尘。真是教人紧张。”憬集轻车熟路地回击凤清：“我又没带你去烟花之地，你紧张个大头鬼啊。” “牙尖嘴利。我看你呆会儿有多厉害。” 憬集没理会凤清的嘀咕，定了雅间，熟门熟路地上楼去了。正是她从前与郭嘉来时常坐的，临街风光尽收眼底。凤清倚在窗前看夜幕下来来往往的人们，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侧红灯笼轻轻摆动，宵禁前的热闹，让憬集恍惚觉得邺城已是一个不夜城。 红灯绿酒，把酒天明。 从前与郭嘉相处的一幕幕，仿佛再现眼前。这邺城，哪里不是他们的回忆。憬集眼眶一涩，正巧小二上菜进来，憬集别过眼不再看窗外，却错过了楼下匆匆而来的青色身影。 凤清环胸而立的慵懒姿态未变，眼神掠过那抹身影，几不可闻地挑了下眉头。 来得真快。 凤清知晓憬集与郭嘉关系决裂，心里竟埋怨凌钰的做法。六界之间，他理解凌钰的情深意重，也尊重憬集的一晌贪欢。更何况，憬集与郭嘉谈情说爱，也碍不着他的计划，何苦让憬集受些伤害呢。 叩门声只响了一声，伴着凤清一句“请进”，门应声被推开。郭嘉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前，朦胧的烛光氤氲了他的面容。憬集顿时味同嚼蜡，神思恍惚了，连凤清那句“好久不见”都像是隔着千山万壑传来的缥缈之音。 眼尖的小二添了碗筷又退出去，憬集此时见到郭嘉，非但没有重逢的喜悦，胸腔里满是怒气。郭嘉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想必是凤清通风报信。好个天神，好个天神！难道天神就这么喜欢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凌钰送她来邺城，来让她看看，她心心念念爱慕有加的男子是怎样欺骗他，自己是充当着怎样的角色。凤清送她来邺城，叫来郭嘉，想要做什么，想让她再想想自己之前有多难堪吗？！还是想再看她难堪一次？难道神仙就能为所欲为，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吗？！ 憬集连嘴里的东西都咽不下去，她喝了口水，端水的手抖得厉害，恨不能将杯中水泼到凤清脸上。 “憬集！”郭嘉察觉到憬集神色有异，立起身子唤了她一声。憬集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她看着郭嘉，怕自己一眨眼，眼泪就落下来。凤清见状，搁下筷子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得先走一······”憬集的死死抓住了凤清的手臂，凤清皱了眉看着眼眶通红的憬集，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情绪。 憬集看也未看他，只对郭嘉说道：“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谈行吗？”郭嘉艰涩地开口：“好。”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个日夜没有见到憬集了，每一天都像是十年那么漫长，他甚至害怕这样的面对面只是一场梦。郭嘉做过很多次的梦，梦里憬集就在他身边，他在梦里明白憬集已经离开他了，可是在梦里，他又感觉憬集离开他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他就这样从一场场反复的梦里醒来，又跌入一场场反复的梦里。 “憬集！明日何时何地？” “明日申初，河畔桥头。” 从百味居回客栈的路变得漫长，春天的暖风吹在脸上，憬集也觉着冷。凤清负手跟在她的身后，回头见郭嘉也跟在身后。走在前头的女子神思恍惚，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直到一声大喝响起，她清明几分的同时，身子已经重重地跌在一人怀里。郭嘉恍然未觉自己身体的疼痛，便查看憬集哪里受伤。凤清勒住马匹，马车上的人掀开车帘大骂：“什么人不长狗眼敢拦本公子的车！赶紧滚！”马车里还有一少年惊魂未定地抓着车窗，一张脸吓得煞白。正是韩馥之子——韩穆。凤清长身玉立，岿然不动。车夫去推搡凤清，凤清身子一侧，车夫便摔倒在地。凤清正想好好教训这纨绔的公子哥儿，这边憬集却推开郭嘉走了，郭嘉叫她，她却一声都不应。凤清心里有了丝怒气，扔开缰绳，快步跟了上去。 韩穆听见憬集的名字，如同魔症了一样跳下马车，见郭嘉跟着憬集，迈了两步，终究没有跟上去。马车上的公子催着：“韩穆你做什么。赶紧上车，我爹还等着呢。”韩穆垂头默然地爬上马车，“废物，也不知我爹找你能做什么。” 憬集与郭嘉再三确保明日会去赴约，郭嘉才离开。经过从前凌钰住的那条巷子，憬集驻足而立，竟觉物是人非。从前她总想着凌钰和凤清是她的避风港，他们是神仙，他们无所不能，是他们将自己带到了这里，无论做什么自己回到他们那里，就是安全无虞的。可是现在，她开始不信任凌钰，怀疑凤清，她甚至在想，自己前世为什么要作孽？安安静静活着等死不挺好的吗？ 凤清突然摸不着憬集的脾气，见她停在巷口，赶紧走上前去。憬集只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巷子深处，突然问他：“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是把我当作一个傻子戏弄吗？” “让我难堪就这么好玩儿吗？” 凤清怔了。她竟然以为自己是要看她笑话才让郭嘉来的。 “我已经如凌钰所愿，不再与郭嘉联络。你又促成我与郭嘉相见，你们到底要我怎样？！”凤清叹道：“你就一凡夫俗子，你的笑话有什么好看的。” “再说了，我能在人间浪荡几万年没犯过天规，就是不看人笑话，不多管闲事。” “我只是想，你在这里呆的时间不会长，你与郭嘉相处，图个朝夕就够了，何苦要被拆散。” “虽是凌钰带你至此，算起来我们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我把你当作朋友，断然不会去做伤害你的事情。”凤清顿了一下，“而且像我这种长得特别好看的人，都比较善良。” 憬集：“······当真？” 凤清笑，拍了下憬集的脑袋：“是啊，都比较善良。” “我不是说这个！”憬集拍掉凤清的手，凤清抚掌大笑，引得周遭人们纷纷侧目，烛光在凤清眼中流转。 憬集同凤清冰释前嫌，打算明日与郭嘉好好说说。毕竟她在这里时日无多，不想浪费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