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别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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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栀沿着山路慢悠悠走着,湿漉漉的海风拂过她的心头,徐徐舒缓了身体里跃动的燥热因子。深蓝色的圆顶亭子跃然浮于眼前,在它的对面,阳刚的腱子rou教练正手把手教着游客如何调整呼吸和训练手脚拍水的协调性,为等一会儿的浮潜作好充足准备。 嘟嘟嘟。身后的喇叭声打扰了她的思绪,开小绵羊的男人经过她身边时,好心问道:“小姐,要搭车吗?免费的。” 宁栀瞟了他一眼,“不用了。” “好的。”男人点点头,继续向前开去。 宁栀垂头接着走她的路。过了十几秒,感觉身边多了个影子,她复又抬头,原来是方才的男人返了回来,下来推着车,跟着她的步调一起并排走着。 “小姐,真的不搭车吗?我技术还挺不错的。”他再一次提议道。 宁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无不无聊。” 男人便乖乖闭上了嘴。走了大概有几百米,他的步伐忽地变慢,面上浮现点疼痛难忍。 宁栀一开始并没注意到,仍旧自顾自走着,过了一阵意识到身旁的人没有跟上来,这才脚下一滞,扭头回望。 她看见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车把,眉头像小山包一样鼓鼓隆起。 她便后退少许,问道:“怎么了?” 他摁了摁身上,唇片一张一合,“腰疼。”兴许是昨天撞的那两下太猛烈,温泉也治不好。 “啊?不要紧吧?”宁栀本想这么问,转念一想既然都疼得走不了路了,必然不是不要紧,于是提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算了……”他摆摆手,“医院治不好的,还不如你帮我揉揉。” 毕竟他摔的这两下都跟她脱不了干系,宁栀顺从地走过去,细细帮他捏了起来,隔着衣服手心也能触到一片柔暖的温度。 从柊裴的角度俯视,宁栀此刻就好像半倚在自己怀里一样。 “还疼吗?”宁栀仰起脸问她。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还是疼。” 她为难:“那怎么办?” 他有点幽怨地仰望天空:“你得想想办法。” “哈?我有什么办法?” “你得对我负责。”他的语气很严肃很正经,好像高中数学老师指着作业本上的题目对她说“你这题思路不对”,又跟冰冷念着“明天有小到中雨”的天气预报主播有的一拼。 宁栀重重将他一推,“老不正经!”她哀叹一声重新向前出发。 柊裴一看对方似是生气又似是害羞,连车也顾不上遂直接追了上去。“要不……我对你负责?” 宁栀嗔了他一眼,他也不避讳地直勾勾迎向她。她撇嘴,“然后谱写一段可歌可泣的忘年恋?” 柊裴轻笑,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不让我负责,那我刚刚岂不是在耍流氓了嘛。” “没关系,反正我对你也耍了。”她闷闷地回答。 “那不行,”柊裴忽然扣住她手腕,捏了捏她的柔夷,“得给我个机会让我合法耍流氓。” “你……”宁栀气结,一时半晌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只好昂首与他对视,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 “不怕。”柊裴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肩,力度重了点。 她抿嘴,象征性地甩了几下发现甩不掉,也就任由他牵着了。 两个人一路上没有开口说话,可是相握的双手却也没有再次分开过。 如果此时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那个被牵着的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后面,嘴角悄悄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如同一弯小弧度月牙,又似清波上泛起了涟漪,连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也随之荡漾。 乌泱泱的天幕,笼罩苍穹的阴霾,一切似乎都没有那么扫兴了。 ---------------------------------- 告别了绿岛美丽的海景和硫磺盐泉,他们坐上了返航的船只。或是因为回去的航线是顺流,也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的陪伴,宁栀不再晕晕乎乎,反而享受起了窗外起伏的海浪。 隔壁坐着的人正闭目假寐,她此时的心态却很微妙。柊裴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介于他不正经的时候实在太多,宁栀也无法彻底摸透他的内心。不过角色转换得太快,她也一下无法适应。 柊裴睡眼惺忪地掀了下眼皮,正好瞧见女生一脸痴呆望着自己的样子,情不自禁乐了,张开手臂,声音慵懒道:“抱一下?” 宁栀耳根微烫,下意识地扭到了另外一旁。 柊裴只道她在忸怩,也不强求。他凝视着她的背影,身后垂落的发尾扫得他鼻子痒痒的,于是帮她拂了拂,指节穿过柔滑的发丝。对方回过身迷惑地看向他,他又趁机一捏那软绵绵的脸颊,拨了下两鬓贴着的碎发,末了心满意足地收手,又继续睡过去了。 他在海上徜徉,顺便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的内容已经记不大清,只是依稀感觉,很久之前就在追寻的安谧祥和,仿佛快要成真了。 最后他是被一阵推搡摇醒的。 宁栀扯了扯他的衣袖,无可奈何道:“喊你半天了都喊不醒。” “等你来叫我啊。”柊裴咧嘴,顺势按住了她的手,拉着一道她起身。 宁栀无语凝噎……您老人家这态度我还真不习惯。 直到有清洁工上船打扫船舱,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是这艘船里剩下的最后两人。 登上了码头,宁栀很快注意到了周围人投过来的视线。从窃窃私语逐渐演化成了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不由得拧起眉头,不明所以。 不过她的疑问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有穿着制服的人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A4纸,来回比对着画像,接着询问她的名字,拿起对讲机兴奋地嚷嚷了起来。 直到被带上面包车,经他一番解释后宁栀才豁然大悟,原来林沐华寻她不到,便调了渔港的监控录像来看,不费吹虎之力就找到了傻乎乎上错船的她。反正当天已没有再去绿岛的船,为了不耽误时间,他委托了渔港杂务处的人帮忙留意一下,自己则独自跑去兰屿调查。这会儿也是刚回来没多久,估计身心疲乏,跑回旅馆睡大觉去了。 根据坐在副驾驶位的杂务处热心阿姨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在屏幕上捕捉到她身影的林沐华“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讳莫如深,眉宇间堆满了漠然”,道完谢后就带着“一身冷厉冰霜”,“淡定”地转身离去,徒留一干人等目送着他“潇洒翩然”的背影……大婶您小说看得似乎有点多啊?并不需要这么详细的形容…… 总而言之,宁栀想象中“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兄妹重逢画面并没有出现。她坐在后座暗搓搓抹了把泪,心想回去以后一定要向梁梓音告个状才行。 车子在离海边不远的一栋民宿停了下来,老板娘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哄孩子去了。热情的大叔大婶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房间门口才离开。宁栀硬着头皮,在柊裴鼓励的眼神下,上前敲了敲房门。隔了好一会才听到里边的动静。 门乍一打开,宁栀即刻抬头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哥,我回来啦!” 无视她的亲切,倚着门框的林沐华看上去倦意仍在,黑眼圈也未完全消退,只是淡淡地回了个:“哦。” 宁栀欲哭无泪,你也表现得稍微热忱那么一点嘛,不然在外人面前多尴尬。想到这里,她这才记起自己并不是独身一人,赶忙向他介绍身边站着的男士,“这位,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柊裴……因为种种原因,我们竟然又在绿岛碰头啦,你说巧不巧哈哈哈…...” 她抽搐着唇角,决定暂时先不向他解释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 林沐华闻言偏了偏脑袋,扑克脸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对方率先伸出手,笑着说道:“你好,在下柊裴,宁栀的朋友。” 他面上毫无波澜,与其短促地握了握,言简意赅:“林沐华。” 只此三字,再无他言。 ---------------------------------- 他们在渔港附近随便找了家海产餐馆,点了清蒸银鱼干,炸花枝丸,盐烧沙虾,冷笋拼盘,蛤蜊汤。宁栀胃口向来不错,今天被饿了许久更是出奇的好,迎着海风风卷残云一番,抹抹嘴,抬起头来,却发现身边两人箸着筷子慢腾腾嚼着,半天才费劲地咽下一根青菜,倒比她还要扭捏。
宁栀汗颜,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该收敛一下食量了。 林沐华放下筷子,对面的柊裴见状,撬开刚送上来的啤酒瓶盖,帮他满上。 “我哥他不喝酒……”宁栀语音未落已被打断。“无妨,”林沐华持杯与他轻轻一碰,一干而尽。他将杯子往桌上一磕,语调平缓地说道:“既然你回来了,事情也解决了,接下来的时间还有多,你不是一直很想欣赏一下这边的风景吗,我便带你转转吧。”话是冲着宁栀说的。 换了平时,宁栀肯定乐开了花,想也不想就答应。可是现在还有其他人在场,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好是好……”她咬着下唇,扫了一眼还在浅尝细酌的男人,眼波流转。 林沐华遂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蹙了蹙眉,“怎么,你朋友莫非也要跟着去?” “不是……”她的声音愈来愈低,头也要埋成鸵鸟了。 关键时刻,柊裴倏忽拉起她的手,挑眉开怀,“大舅哥,不瞒你说,我跟宁栀经过先前的几次相处,已经从朴素的阶级感情升华成了炽热的两性情谊,我们之间追求的不是杯水主义式的纯粹**释放,而是以缔结契约为目的的社会关系。我的立场坚定,思路清彻而明朗,希望大舅哥能够慎重考虑一下!” 宁栀最初被他这么一牵,条件反射是想甩开的。毕竟这就像在学校约会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一样,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可是眼下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光顾着发愣了,哪里还来得及甩。 直到柊裴摇摇她的手,低声问“你说对不对”时,她这才如梦初醒,磕磕巴巴地接道:“对……林沐……哥哥,过去我把满腔热血都奉献给了……革命斗争,如今重新开始……思考生命的历程……认为从两性关系开始思考对社会的责任……是很重要的……”完了完了她实在编不下去了。 还好柊裴及时帮她接着往下补充,温柔地续道:“正是如此,青年需要健全的身体也需要健全的精神,我们既不是僧侣,也不是唐璜,要充分享受人生。” 宁栀轻吁一口气,颤巍巍抬起头来,却发现林沐华居然不在原位,而是走去柜台买单去了。不是吧,敢情他刚刚啥都没听到?她这边正在捶胸顿足,那边已经挥了挥钱包,“回去吧。” 见他俩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他一手插兜,另一手把玩着钱包,不动声色,只是背过身悠悠说道:“我会认真考虑的。你们这套说辞,可以留着回去再给梓音表演一次。” 坐在凳子上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这是……默许了的意思? 一路上宁栀还沉浸在方才的喜悦中,直到林沐华的询问把她从糖浆里硬生生扯了出来。“你不用这么急着和革命伴侣培养两/性/关系吧?”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宁栀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就差点跟着柊裴进他的房间了。 柊裴眼底噙着笑意,将把手向下一拉,拧开了门,俯身跟她耳语:“咱们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啊,乖。”一句话就让宁栀面颊微染上粉色,剜了他一眼匆匆离去。 等到她的房门被重重合上,他这才敛了脸色,望向同样站在门口还没进房的人,大拇指示意着房内,“聊聊?” 林沐华面无表情,会意向他走来,又是一道关门的沉闷声。 他提手慢吞吞地整理了一下白衬衫的袖口,再抬眼,柊裴已经在煮水备茶。 不由得发出一声自嘲,“怅望世事两茫茫,却未料到,别离还有经年客。” 对面的人轻笑,向他扔过来一个茶杯。 “好久不见,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