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飞机上的天使

    有的人为人主持了一辈子的葬礼，临到头来自己的葬礼却无人问津，名为百年的酒一饮而尽，翠绿的心脏支离破碎，纵使是他忠心侍奉的主人，亦毫不在意。

    甚至不曾堕下一滴眼泪。

    冰蓝眼瞳的少女肆无忌惮地玩弄着身边火焰，对于一位眷族的死亡毫不关心。尽管净化者没能完成它们的使命，眷族与猎人战斗时所释放的盛燃烈焰却足以使她取回失去的力量，以人类之姿，越过三神共同设下的结界，重临人世。

    她是女孩爱丽丝，更是翠火最中意的化身。

    旧神就是这样一群热衷于干涉人类事物的群体，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等待千百年的时光、利用最无辜者的躯体。

    不过对于冷原，爱丽丝并无兴趣。

    她只想要过完自己作为人类的一生，填补身体中不断扩张的空洞。

    名为心的空洞。

    真正对奥斯蒙德的死感到在意的，另有其人。

    微光隐修会。

    事态渐渐失去控制。

    原本高层极力隐瞒的三位大主教身份就与教会成立的初衷严重矛盾，随着其中一位神的任性胡为，这种矛盾更愈演愈烈，所谓纸包不住火，如今火势，已开始蔓延。

    冷原的线人确认出现了眷族，但在教会刺客赶到前，就已被不明猎人消灭。

    先前派去调查的布兰顿三剑也音信全无，看来这座受诅咒的孤城，正是一切的导火索。

    由于三大主教从不现身，真正掌管教会运作的人是教宗，教宗有权接触隐修会最深层的秘密，所管辖的却只是一般修士和挂名猎人，直属于三神的精锐战力互不相关、各自为政，净化者那群疯狗自然指望不上，正常人也不会去跟守密人做交易，唯一能有点盼头的就是织命女，但阿奈丝图尔的意思，是不去干涉冷原，这可……这可……

    “我要去冷原。”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教堂里明亮的蜡烛齐齐熄灭，神龛和雕塑之上蒙上了一层冰雾，教宗打了个寒噤，机械地转过身，单膝跪倒。

    恭迎天使降临。

    百余年过去，安洁拉的穿衣喜好变得越加休闲、与时俱进，除了那一头白发太过特异，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碧玉少女，一举手一投足，便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所谓天使，实际上正是阿奈丝图尔的织命女。

    为了确保旧神的地位，早在宗教兴起之处，织命女们便以人类难以抗拒的圣洁之姿，引导他们对异教徒进行血腥镇压，无知的人类被她们展现出来的光辉迷惑，将她们看作上天的使者，称为天使，顶礼膜拜，安洁拉曾经也是天使的一员，但在一次清剿惊惧兽的行动中，她的羽翼被火焰烧毁，脸上留下了一粒沙砾般大的伤痕，自此受尽姐妹们嘲笑，被关在牢笼里度过了憎恨与屈辱的百年。

    那是一个巨大的鸟笼，散落着无数尸骸和天使的羽毛，是织命女惩罚亵渎了天使信仰的姐妹们的场所，挂在高不可攀的危崖之上，无任何活物可至。

    直至近日她才冲破牢笼，用强大的怨念重塑双翼，重新跻身织命女之列，但却再也无法飞行，毕竟羽翼是天使力量的象征，一旦失去，纵使模拟得再像，也不可能成真。

    奥斯蒙德死了，在她向翠火复仇前就被杀了，这，令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胆敢剥夺她复仇乐趣的大胆狂徒，只有死才能弥补其罪孽。

    “安洁拉大人，请问您去冷原，是您自作主张，还是阿奈丝图尔的圣意？”教宗不敢抬头，毕恭毕敬地问，虽然全无越礼之举，安洁拉仍是勃然大怒。

    “是我自作主张，你便要拦我么？”

    “不敢，可是阿奈丝图尔曾明确训诫，冷原之事不宜太过干涉，您屈尊前往，恐怕……”

    安洁拉又气又急，她贵为天使，向来养尊处优、说一不二，被关进鸟笼、不能飞行已是一生的奇耻大辱，眼见重见天日后一介凡人竟敢违逆自己的命令，心头愤怒可想而知。

    她紧咬嘴唇，恨恨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算把冷原从地图上抹掉，还要征求你的意见？”

    教宗不卑不亢，“我乃微光隐修会教宗，主掌三位大主教在凡间一切事物。”轻轻几句话，就将安洁拉仅存的尊严蹂躏得粉碎。

    三支圣光凝成的羽箭毫无征兆地射向跪在地上的教宗，他不闪不避，袍袖轻拂，将光握在手中，微微一笑，仍没有起身。

    “你……你就是故意气我！”安洁拉跺了跺脚，整个教堂大厅都被白光笼罩，千万光箭锁定教宗身形，如暴雨般砸落，教宗暗暗吃惊，再不敢托大，凝聚心神，将身体化为虚幻，本以为可避过此劫，不料却仍被万箭穿心，活活钉在大厅墙上，口中鲜血狂涌。

    “原来如此！……”他大吐了几口鲜血，语带赞叹之情。

    连灵魂都能贯穿的圣光箭，看来这位折翼的天使，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弱小。

    那么她去的话，未始不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但是，她处理事情时容易被情绪左右。

    “记住……切勿意气用事，阿奈丝图尔怪罪下来……谁也保不了你！”安洁拉的背影消失在教堂门前，教宗在她身后断断续续地喊着，语带关切，与先前的蔑视截然不同。

    可惜天使，不需要凡人的关切。

    失去了翅膀，也失去了仆人，安洁拉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步行到最近的公路，打车到机场，一路上的体验前所未有；原本以为凡人都是些愚蠢无知的物种，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对登机流程懵然不知，他们竟然会为她细致讲解；看不懂地图迷路的时候，也有人会无偿地将她领到正确的方向。在不知道安洁拉真实身份的前提下，竟甘愿为她做事，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念在他们如此识趣的份上，身体被奇怪的机器碰几下，也就不去计较了。从周围凡人的话语中推测，那叫做“安检”，很有趣。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飞机离开跑道，直冲云霄，安洁拉紧抓扶手，兴奋地东张西望，不同肤色的凡人们齐聚在密闭的空间中，踏入天使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