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心有猛虎

    挑战者也不是省油的灯。

    见小仙这一爪气势骇人，隐隐发出破空之声，他倒也不敢应接，左手一翻，锤头竟与锤柄脱离，如炮弹一般轰向林小仙，誓要将那丫头砸成rou饼。

    他那锤子比林小仙整个人还要大几分，这一下若是击实，“砸成rou饼”其实还是轻的。

    可惜，这一锤虽然精妙，熊比起狼，速度终是差了一筹。

    巨锤落地，林小仙的右手已然没入挑战者肥大的肚皮，指尖微动，一点一点地将内脏搅碎。

    原本内脏攻击讲究快很准，得手之后一击便扯烂了猎物内脏，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林小仙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不让他速死，竟似在享受这一过程。挑战者嘴巴大张，面色发紫，双目如死鱼般暴突，鲜血顺着伸出的舌尖流下，呼出阵阵呜咽呻吟，本就肥大的身体蜷缩在一起，不住颤抖。

    “死丫头！”人群里蓦地传出一声暴喝，一道人影滚上擂台，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林小仙，劲力到处，层层地砖被抛向空中，台下众人皆没能看清楚来者何人。

    林小仙没想到有人竟会突然搅局，急欲抽身闪避，怎奈对方来势实在太快，转瞬之间便袭至身前，两道寒芒直指她双目！

    时间凝滞。

    预料中的双目失明并没有发生。

    林小仙疑惑地睁开眼，只见一名手持钢叉的老者被定在身前，仍保持着那一冲之势，身体却被无数铁锁捆了个结结实实。铁锁从地下钻出，又归于地下，散发着妖异的紫芒，一道暗紫色的符纸不知何时贴在老者脚边，上面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封”字。

    封符·八方鬼缚。

    巫女冷冷地说：“于师傅，怎的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生死由命，那可是事先说得清清楚楚，违反规则要付出什么代价，想必不用我多言吧？”

    此言一出全场悚惧，这位于师傅，想来就是那使锤的挑战者家属了，看到家人受此折磨，愤而出手乃人之常情，虽然的确违反了规则，不过更多人看来，还是林小仙有错在先。如果她能给那人一个痛快的，于师傅纵然悲痛，也不至于暴起出手。

    被称为于师傅的老者缓缓看向巫女，目中如要喷出火来，林小仙身子一颤，悄悄退开。

    因痛失幼崽而搏命的动物，无论多么弱小，仍是最危险的大敌。更何况是一只狂暴的巨熊。

    “请巫女小姐网开一面，饶了这老儿吧！”一人见情势不对，慌忙出言求情。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不少不满于林小仙暴虐作风和惮于她强大实力的猎人首脑们纷纷发声，倒有一半多人响应，“请巫女小姐网开一面”之声，响彻幽谷。

    “既是诸君如此求情，我若再不通融，那就太不给诸君面子了。”她语声清冽，只一开口，就将求情之声纷纷压了下去，“只是于师傅成名已久，人所共仰，公然违反规矩，恐怕……”

    “请巫女小姐从轻发落！”

    “好好好，小仙给于师傅道个歉，咱们就算两清，如何？”

    众人轰然称是，都道巫女小姐宽宏大量，让林小仙道歉，说明她已承认有错的一方是林小仙，死者已矣，生者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一个暴怒的声音猛然响起，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叱道：“不可！”

    正是那于师傅。

    他老年得子，对这个孩子自是无微不至，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只盼有朝一日能继承自己衣钵，发扬本家声威，结果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死了，还是虐杀致死，心中之悲愤，直欲生啖凶手之rou。

    巫女笑了笑，两道柳眉微微挑起，暗紫色的锁链缓缓收紧。

    “真的，不可么？”

    “万万不可！”于师傅目眦欲裂，铁链嵌入皮rou，剧痛难忍，却仍咬紧牙关，挣扎着向林小仙跨出一步。

    林小仙面色雪白，眼中微露惧意，也向后退出一步。

    巫女大怒，右手一握，铁链生出幽紫色的苍焰，触rou化骨，一股难闻的烧焦味冲散腥气，四散蔓延，挤在前面的观者纷纷掩鼻，再看台上时，于师傅已成了一具焦黑的骨架，锁链深深穿透了他的肩胛骨、肋骨、脊椎、膝盖，留下了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无论怎样，都不要去招惹巫女，这句自古流传的箴言再次被证明为真理。

    而在人群最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两名毫不起眼的观者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两人俱是身穿黑衣，头戴黑帽，一人身材瘦长，臂上缠着一条长长的锁镰；另一人体态平凡，背一把锯齿嶙峋的割rou屠刀，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屠夫模样，三百多人中，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

    “你看清楚了吗？”瘦高个低低问道。

    屠夫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他们所说的“看不清楚”自然不是林小仙，而是指巫女。

    那张封符是什么时候贴到于师傅脚上的，以二人之目力，竟全未看出一丝端倪。就好像那符纸原本就贴在上面，而任何人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除了野心过盛的林家，又有谁肯把巫女不祥的符纸带在身上？

    须得再看一次她出手才行。

    瘦子甩开锁镰，向屠夫道：“你呆在这，我去。”旋即飞身跃出，登上擂台，朗声说道：“巫女小姐如此残暴，可教人心中不服。”

    巫女地位尊崇，猎人们对她向来敬若神明，不敢有丝毫忤逆，于师傅公然让她下不了台，早已心中恼恨，一肚子火无从发泄，眼见有人竟明摆着向她索战，自是火上浇油。俏脸一红，扭头迎向那瘦子，却不认得。

    那猎人工具是锁镰……

    她心念一动，问道：“阁下可是来自极北之地的城堡？”

    瘦子哈哈一笑，镰刃张开，道：“巫女小姐见闻倒是广博得很。”

    极北之地的城堡？那是什么地方？

    众人全然摸不着头脑，他们从未听说过这地方，但这人竟堂而皇之地向巫女挑战，若非身负惊人技艺，便是已经疯了。

    “很好。”巫女点了点头，面上隐现狡谲之色，对着台下丢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小仙，你来打发他。”

    瘦子大吃一惊，“刷”地一声，锁镰急升入空，袭向巫女，口里喝道：“别开玩笑了！”

    这一击势道不可谓不凌厉，林展堂只觉眼前一花，镰刃已至身前，几乎触及巫女面门。

    但也仅限于此了，无论瘦子如何加力，镰刃始终没法砍下分毫，就像与巫女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铁幕，他面色铁青，哼了一声，收回镰刃，转头去瞧林小仙。

    林小仙并不认为自己能胜过他。

    就像恶狼不会去挑战老虎，动物面对远比自己强大的生物，往往会自发地避让，这样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师父这一举动，简直是把自己往火炕上推。

    她慢慢挪动身体，想要寻找瘦子的破绽。

    瘦子当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右手翻飞，一条锁镰使得神出鬼没，只一合，便在林小仙背后开了一道口子，一大块皮rou挂在镰尖之上，鲜血兀自滴落。

    他打定主意要激巫女出手，招招致命。林小仙竭力捕捉镰刃轨迹，虽然避过了致命伤，却免不了全身挂彩，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深知只要一停下来，镰刃若非穿心而过，便是开膛破肚，抑或割断她的喉咙。

    师父是指望不上的，要想活下来，只有靠自己。

    四年的安逸生活钝化了她的神经，她的身手变得僵硬，速度变得迟缓；一掌败周少、一爪杀巨锤在外人看来的确漂亮，但只有她和巫女，才知道这远非她的极限。

    而极限，需要用鲜血来唤醒。

    台下众人眼睁睁看着林小仙被锁镰削的遍体鳞伤，竟无丝毫同情之意。只因这一战关系到在场所有猎人世家，自己的家族固然无法阻止林小仙获得胜利，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极北之城堡”，若是能击败林家，也算是给在座各位挣回了场子，至于对手是五岁小孩还是五十岁老者，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林小仙并不需要同情。

    她闭上眼睛，似乎放弃了抵抗，巫女也全无出手的意思，林展堂心下焦急，却也不敢下场阻止，全场观众屏息凝气，准备见证血腥斗技的终结。

    镰刃劈下，林小仙蓦地伸手，紧紧握住刃尖，鲜血顷刻间浸红了指缝，溢满掌心，而她浑若不觉。

    瘦子一惊，急抽锁镰，却纹丝不动，隐约听闻耳边一声轻笑，女孩的双眼已然睁开，瞳孔中如血般殷红。

    那是一双怎样的双眼啊，就像极北之地城堡中豢养的吃人恶鬼，又像王公贵族们杯中鲜红的美酒，灿烂夺目、摄人心魄，带着与生俱来的野蛮和凶残。

    那是野兽的眼睛。

    女孩盯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两颗极为可爱的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