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亲热地说话,也不管地上狼藉一片。稍后,耿向东索性关闭了店铺的门,好让一家人好好拉拉话。 冯月秀突然想起耿嫣不应该一个人回来才对,她着急地问道:“咋就你一人回来?晓菲呢?” “晓菲在上海,托人照看哩,孩子都会跑了!”耿嫣微笑着说,每每谈到晓菲,她总是感觉到幸福而舒心。 “什么?那么小的娃你就忍心托付给别人照看?”耿向东瞪大眼睛盯着女儿,耿嫣是他的心肝宝贝,他向来疼爱孩子,自耿嫣走后他就一直为她们娘儿俩担忧,尤其是晓菲那孩子,那么弱小,想起来就让人怜惜。 “晓菲跟她爸在一起哩,您就放心吧!”耿嫣为了不让父母忧心,撒谎道。 “找到武俊那小子啦?”耿向东疑惑地问。 “找到了,七月一号他就娶俺!他忙,所以春节才回来看望二老……”耿嫣脸上充满幸福的微笑,内心深处却是无比凄楚。 “这就好,这就好!”耿向东和冯月秀激动得异口同声。 中午,耿嫣和冯月秀一并动手,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幸福而温暖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夜里,冯月秀和女儿躺在一张床上,说着掏心窝的话。 耿嫣说:“妈,我得去看看金菊婶,修整一下坟头。” “应该的,等两天俺跟你爸陪你回山里去。”冯月秀温和地说道,这两年家里的经历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她风风火火的脾性。 “明儿个就去吧,俺在家呆不上几天哩!”黑暗中,耿嫣睁着眼睛,心中无限惆怅。 “咋?急着走?”冯月秀心中失落,女大不中留,她也只得由着女儿。 “孩子小,丢下不放心哩!俺还想去云南看看宝贵。”耿嫣说。 “唉……宝贵那孩子也可怜哩,自从你表舅走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冯月秀长长叹一口气。 “表舅咋啦?出了啥事?”耿嫣惊讶地问道,仅一年而已,咋就变化这么大呢? “你表舅在山上跌倒,还没等送到医院就断气了,他们父子俩对俺家可是有恩哩!”冯月秀谈及表哥的死,不免伤怀。耿嫣沉默不语,她回想起在云南的黑色岁月,或者,表舅的死本是上天对他可恶罪行的一种惩罚。宝贵是好人,可如今孤身一人,傻乎乎的他怎样生活?耿嫣希望早些见到他,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允许,她一定会带他在身边,好好照顾。 次日清晨,在父母的陪同下,耿嫣登上了开往山里的公共汽车。一路上心情难以平静。下车,环顾四周,目光触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勾起她对往昔的记忆。所有的甜蜜在此刻都化作心碎。 走过那座小桥,脚下的河水从桥洞里穿过,欢快地向远方奔去。当耿嫣走过时,河水的叮咚声似乎也变成了哀伤的哭泣声。她仿佛又听到了武俊的声音:“等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等我……” 侧脸望着道旁的林子,比两年前更加浓密,茂密的枝叶在初夏清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林子里的青草地却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突然间耿嫣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时光流逝,周围的事物或多或少都在改变,今天已不见了遗留有她和武俊爱情气息的青草地,明天也许所有的事物都会面目全非,究竟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 耿嫣固执地不让父母陪同,只身扛起锄头来到金菊婶的坟前。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她磕罢三个响头,抬起头来盯着墓碑,声泪俱下地说:“妈,俺来看您了,来陪您说说话……” “我找到武俊哥了,可是我却没能够带他回来见您……俺对不起您啊!过些日子俺就要去陪伴您了,您就原谅武俊哥吧!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可是,我放心不下晓菲,孩子太小,俺又不忍心留下她给父母增添痛苦,这山里,口水都得淹死人哩!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耿嫣继续哭诉,也只有对逝去的金菊婶儿,她才能够敞开心扉说话。 她蹲下身子将杂草拔掉,再起身用锄头将坟头上盖上些新土,修整妥当后,她再次跪倒在墓碑前,伤心欲绝地说:“妈,不久俺就会来陪伴您老人家,请您原谅武俊哥,保佑他平平安安!就让俺替他尽孝道吧……” 晌午,耿嫣去了金菊婶的遗居,房屋更加破败,经过了日晒雨淋无人修整,院墙已经摇摇欲坠。大门扣上用一个钢筋弯成的钩别着,这还是她离开时别上的,看来根本无人愿意进入这幢荒凉的院落。走进去,到处布满蜘蛛网,院子里杂草丛生,一副荒凉的景象,走近堂屋,屋子里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虽太阳高挂,屋内却是阴暗无比,耿嫣在门口站立了很久,始终没有进去。 身后,不远处的上空传来乌鸦悲戚的鸣叫,常听老人们说乌鸦啼鸣是凶兆,耿嫣心中一惊,猛然转头望着天空,天空湛蓝,白云游走,可是耿雁的眼前分明浮现的是大雪纷飞的景象……
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耿嫣踩着雨水吧嗒吧嗒朝自家小楼走去,远处的大山隐藏在nongnong的雾气中,丝毫看不到轮廓。耿嫣没能如愿以偿地听到久违了的撩人心弦的山歌,心中塞满遗憾。 大雨持续了好些天,山里许多地方严重塌方,死伤无数,进出山里唯一的乡村公路也一时中断,耿嫣被困在山里与外界失去联系,cao心着晓菲,心急如焚。 大雨时断时续持续了整整半月,终于雨过天晴,再不停止,恐怕这贫瘠的山村就该不复存在了。道路恢复正常通行后,耿嫣急匆匆地离开了故乡,直奔云南那个同样贫穷的山村。 这里没有什么改变,依然风景如画,穿过那林间的山道,耿嫣的内心整整刺痛,这充满黑色记忆的土地,再次投入它的怀抱时,伤口依然鲜血淋淋。 宝贵蹲在墙角玩蝈蝈,头发蓬乱,全身肮脏,衣服上的污渍发亮,耿嫣站在他的身后注视他,心中酸涩,她难以想象这一年来他是怎样活过来的。她轻轻的呼唤着:“宝贵……” 宝贵诧异地转过身,直愣愣地瞪着耿嫣,那目光让耿嫣想起了初次见到宝贵时,他也是用同样的目光瞪着她,可是这一次,她不再害怕,也不再躲闪。她眼含热泪,说道:“我来看你了……” 宝贵冲着她傻笑,随后居然放声大哭。耿嫣爱抚地抚摸着宝贵的头,心中涌起一股怜惜。 停留了数十天,耿嫣意外地发现,宝贵并非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傻,他其实懂得很多,只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罢了。她不忍心将他一个人丢下,决定带他到上海去,经过治疗,或者,他能够慢慢好起来,也许,他可以陪伴晓菲日后的生活,虽然傻,但是却很善良。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耿嫣终于重返上海,但是她并没能够完成所有的心愿。回上海后,她始终没有跟武俊联系,对于她而言,她和武俊的缘份已经走到尽头,虽然痛苦不堪,却是唯一的选择。人生道路原本是这样,由不得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