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飞机降落时耿嫣还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下，飞机着陆，在宽阔的跑道上滑行，而后稳稳停下，机舱打开，人们有条不紊地排队下机，耿嫣还坐在原位没有动弹。陆大新轻轻拍一下她的肩头，柔和地说：“到了！”

    耿嫣如梦初醒，惊愕地看着他，慢慢起身，抱起云飞朝机舱口走去。因为旅行途中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她的面色苍白，四肢酸软无力。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尽管她一直担忧以这样的面孔出现在武俊面前会吓坏他，可是丑媳妇终究还得见公婆，更何况现在只要下飞机，走出安全通道，就得面对他，反而坦然些许，无论如何还是得见一面的。是继续得到宠信，还是瞬间被遗弃，这就得看自己的造化了，其实，结局对她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

    几百米的路程，在耿嫣的感觉里却是那样遥远，足以耗尽她所有的精力，云飞在她的怀抱里是那样沉重，不一会儿就令她大汗淋漓。人群像搬家的蚂蚁，一个紧挨着一个，耿嫣视线模糊，除了黑压压蠕动的身影，她再也看不清其他的事物。脚下并不受大脑意识的控制，只一味跟着前面的人群行走，若是没有人陪同，他们的终点，想来也是耿嫣的终点。

    武俊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陆大新，他用力地朝着他的方向挥手。陆大新一直关注着耿嫣的神情，对武俊的挥手视而不见。他的内心极为担忧，像林雪这般精神恍惚的神态怎样面对武俊？不过，无论武俊今后将如何对待她，自己都不会抛弃meimei。他会如同亲哥哥那样给予她亲人的关怀，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旅程中感受到幸福与快乐。

    耿嫣径直跟随人群朝前走，她并没有看到几十米之外的武俊正在冲她挥手，嘴里还高喊：“林雪……林雪……”

    耿嫣与武俊擦肩而过时也没能停下脚步，武俊疑惑地望着她，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却也没有奏效。武俊疑惑地望着她，不知林雪为何会这样心神不宁。陆大新快步上前拉住耿嫣，耿嫣才从梦中回到现实，她目光忧虑地盯着武俊。武俊确实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是林雪，仅一月不见，她已面目全非，整个人缩小了一号，脸色蜡白，一看就是典型的营养不良症状。他的内心深处自责不以，产生一股怜惜之情：天啊！这就是我心爱的耿嫣吗？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武俊走过去，伸出双手搀扶着耿嫣的胳膊，怜爱地说道：“宝贝儿，我们回家！”

    耿嫣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乖乖地跟着武俊朝停车场走去。陆大新在身后望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武俊总算没有嫌弃林雪。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武俊内心十分痛苦，他把所有的伤痛都聚集在飞速运转的车轮下，让它将那些凌乱的心绪碾成碎片，随风吹散。耿嫣坐在司机副手的位置，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贪婪地欣赏着上海郊区早春的迷人景致，处处渗透着蓬勃生机，而她却不知会在哪一天，永远不再醒来，再也看不到这美丽、多彩的世界，她是那样的留恋，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窗外下起朦朦细雨，耿嫣的眼睛里却是白茫茫一片，她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季，贫瘠的山村上空飘洒着第一场雪，带走了亲爱的金菊婶，同时也破灭绝了她的希望，从此以后，她的命运也变得如此悲惨。她突然间想到了村里人常说的一句话：人生一世，有的人先苦后甜，而有的人却是先甜后苦。

    这话着实不假，看来自己是属于后者，前世享尽福，今生来受罪。成长的过程中太过顺利，父亲的勤劳和关爱给予她优越的生活环境，而她在贫穷的农村提早过上了城里人的惬意生活，如今该是甜尽灾来的时候了！

    陆大新坐在武俊身后，保持沉默，目视前方，时不时用余光扫视武俊和耿嫣，他为他们担心，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往往是最可怕的。车内的沉默令人窒息，死一样的沉寂，就连爱哭闹的云飞也出奇地安静，他一直睁着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耿嫣苍白的脸颊，如果他会说话，此刻一定会说：“mama，我怕……”

    武俊特意为耿嫣准备的新家在紧靠黄浦江边的电梯公寓里，就是为了使她不会感觉到寂寞，在繁华的都市中又能时刻看到美丽别样的景色。住在二十六楼的高空，站在落地式大玻璃窗前，足以眺望很远，有一种视野开阔的舒心感觉。他一直为自己的选择很满意，他也一直相信林雪－－他心爱的耿嫣会喜欢。

    屋内摆设很考究，全然清一色高档红木家具，装修也很雅致，武俊牵着耿嫣的手带她参观每一个房间，幸福地对她说：“宝贝儿，这就是我为你建设的家园，我们共同的家！”

    耿嫣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用泪光闪烁的大眼睛望着武俊，由衷地说：“谢谢！”

    此刻，耿嫣分不清自己是生活在梦中，还是现实之中。家，这真的是武俊精心为她，为耿嫣营造的家园吗？

    一个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的三口之家就这样组成了，可是孩子是别人的，男人也不知是否真正属于自己，耿嫣无法快乐起来。疾病的困扰，思念女儿的痛苦煎熬，令耿嫣的身体越发虚弱。武俊对她体贴入微，强制性地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却被耿嫣执拗地拒绝，她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武俊陪她去医院，否则就全完了。鉴于耿嫣身体不适，武俊自觉地克制了男人的欲望，每晚搂着她睡觉，却不发生任何伤筋劳神的亲密接触。

    耿嫣的内心很愧疚，却是有苦难言。她的内心深处痛苦不堪，如今的武俊是值得他眷恋的，假如不是这该死的病，她一定会与他长相厮守，遗忘以往的一切，像他那样隐姓埋名生活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成为他最好的女人，重新开始他们崭新的生活，然而，这一切如今却只能是水中花，镜中月，只可憧憬，不可奢望成为现实。

    陆大新张罗着为晓菲营造了一个舒适的家，一切安顿好后，他返回深圳将晓菲和何婶接到上海，晓菲在宽敞明亮的新家高兴得手舞足蹈。陆大新满足地陶醉于天伦之乐。

    耿嫣的脾性一天天改变，异常自卑，武俊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感觉到痛苦，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在心底滋长。她总是担心纸包不住火，尽管为了防止武俊知道她患有艾滋病，她停用了抗HIV药物，并且乘武俊不在时全部销毁，可是，这样究竟能够隐瞒多久呢？若是要让他永远不知道，那就是在他知道以前带他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心中产生了尽快了却心愿的念头，该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了，她也该带着武俊去追随金菊婶，磕头谢罪。

    这些日子里，耿嫣在夜里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金菊婶慈祥的面容，时而和蔼可亲，时而擦拭着干涩的瞎眼睛。她似乎还能听见她亲切的声音：“闺女……来，到婶儿身边来，让俺好好摸摸你的脸……”

    她仿佛又看到杨梵在冲她微笑着招手：“嫣，我好孤独，来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