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经年不化
冬季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美丽而自由,带着清寒,携着冰香,覆盖了一切的同时,凋零了自己。 为了寻求解脱,我踏着雪裹着羽绒服去老百姓药房买药。 药店里洁白温暖,刚进门对面柜台后的女孩就冲我微笑,我也冲她笑,她热情地问,准备要些什么呀? 我带着绝处缝生的希望求助地问她,有没有缓解压力的药,最近心情不好,烦燥得厉害。 那女孩又迅速地打量我一眼,毫不迟疑地取了一瓶药递给我,肯定地说,你就吃这个吧。 我以为会是什么特别的药,拿起来一看,B族维生素。 于是随即问,有没有一吃就见效,效果很明显的,马上就能快乐起来的? 她听了,圆圆的脸笑成一朵花,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哪有啊,那样就叫兴奋剂了,这个药就是缓解压力的,主要是安全无副作用,对身体也有好处。 我也笑了,情绪被她感染,那就把它吧。 价格不菲,78元一小瓶,相当于二箱子蒙牛早餐奶。 回家给川看,川没有一丝一毫惊讶,我早察觉您这几天不对劲,板着个脸,阴森森的。 我没想到他用到了这样一个形容词,盯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地重复,啊,竟然达到了阴森森的地步,那你看着我怕不? 川瞅我一眼,怕了哇,我都不敢靠近您,也不敢让您靠近我,我提醒过您。 我想起来了,哦,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你猛地问我,哪种人最容易自杀,我说哪种,你说作家,我还问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你刚看了这方面的文章吗? 川眼神清澈,没看,当时我就是想让您自己明白,我是会暗暗盯着您的,然后,那天晚上,您给我二姑打的电话。 我皱着眉头,回想片刻,嗯,有的事,就是觉得特苦闷,熬不到出头之日了,夜太长连天亮也等不到了,想让她来和我做几天伴,可她也顾不上,说羊呀,猪呀,鸡呀,狗呀的,都长得个嘴,都得喂,你知道吗?你二姑今天还打电话来,说我你千万别神经了呀,想开点,要不你二个儿子咋办呀,我回答英,你放心,我神经不了,就算神经了也决不是为了龙而神经。 川绷紧下巴愤愤地说,哼,就他,根本不值得。 我想起一件事来,刚才在药店正好碰到你班主任杨老师,她还劝我呢,药可不能瞎吃,注意自我调节,心情不好,有时也会因为月事要来了呢。 川不经意地问,什么月事? 我含糊地,哎,你不懂,接着,我又对川认真地强调说,听着点,以后多陪mama说说话,看我走神了,赶紧提醒我,在学校里多收集些笑话和好玩的事回来讲给我听,好吗? 川笑着说,没问题,这是俺得强项。 相依为命的儿子呀,他的思维终于有了变化,这太不容易,他从我能得到什么转变为我能给予什么了,能明白这一点,说明他有了责任心,他长大了。 窗外空旷的夜色里,大朵地雪花柳絮般飘落,四周发出锦缎撕裂的声音,狭长的时间,如同冰面下的黑色潮水静静流淌,而我在岸边沉默地奔跑,脸始终苍白,唯见长发动荡。 我知道,我这辈子不会有多余的钱,我既不是挣钱的料,也不是善于管钱的主,我只希望我将来死了,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我的文字。 但是,我现在明白,就连写作,我如今唯一的快乐,也是注定的失败,就好比武侠剧中,有天分的阴差阳错修成绝顶高手,而没有天分的,纵然搅尽脑汁,甚至机关算尽,也只会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而我,便属于后者,没有天分,也更没有自知之明。 二女来坐的时候,我跟她说,其实,就是现在,我和你坐在这里,心平气和,风平浪静地聊着天,内心里却不平静,我都不敢看你的眼睛,否则对视的瞬间,我担心你会钻进我眼里。电视也不能看,打仗的,不能见血,神话的,怕看见鬼,悲情的,见不得流泪,最多能看一眼动画片,我的精神根本不能够专注。 二女则看着我的靴子说,雪,靴子的头太尖了,不时新了,我看见毛毛又穿着一双棕色的过膝靴子,真好看了。 我仍继续,还以为所有发生的不过是小菜,其实一直在自欺欺人,如果真疯了,那真得是让龙害死了,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是我上辈子欠他的。 二女不以为然地说,可有凄惨的了,你这算个甚了,不看电视上演的一天天稀奇古怪的事有多少,和二个孩子好好地过吧,你还得好好奋斗了,哪能想其它的了。 是啊,至少还有写作,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不要说只是发疯,哪怕到死,我也要坚持到底。 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候,阳光灿烂得象日本漫画里的不良少年,让我止不住眩晕。 峰他们早已经离开,我本应该放松了,但我的心忽地一下又提起来。 再有半小时不到,川就会放学回家,如果峰二口子仍在巷口潜伏,川不是很危险吗?我该怎么办呢?我忽然想到了锹。 二十分钟后,我带着二蛋,扛着家里最结实最锋利的锹出了大门。 迎面碰上二女,她吃惊地问,雪,你扛上锹干啥呀? 我面带笑容,出巷子外铲活铲活。 她仍然莫名其妙,又没下雨,你铲活个啥呀? 我简短有力地说,铲垃圾。 拐弯抹角的巷弄口,空空如也。只有一堆静止发酵着的垃圾,散发出不爽的气味。 峰的车不在了,我松了口气地同时有种失落,要不还能发发飙,早就想对他们不客气了,积压在心底的怨气正愁没地发泄呢,自愿送上门来,这就叫自讨苦吃,自投罗网。 我站在拐角处的开阔地带,把锹靠立在墙上,二女边打毛衣边跟了出来。 我掏出手机,蹲在那里,开始给龙打电话,电话通了,看来峰告完状了,刚才一直在占线,我知道一定是峰在龙跟前诉苦了。 我用冰冷到窒息的口气问,刚才峰都和你说了哇? 龙平静清晰地声音,嗯,说啦。他在耐心等待我的下文。 我尖酸而强硬地一字一句说,老实说我早就把你们这家人看扁了,毕竟不过是农民的儿子,我再书呆子也是大学生父母生出来的头脑,你们斗不过我,所以你最好表明你的态度,免得我有更偏激的行为。说完,我大拇指使劲一摁,掐断电话。 二女走近前来,压低声音说,我听见外头有人叫唤,出来看是你小叔子二口子,在你大门外拉拉扯扯,正还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又咋地了。 我鼻子里吹出一个满含嘲讽的笑,我说,他二口子来我门上找我算帐,以为我是省油的灯呢,结果让我三言二语给灭了,后来我又想到川快放学了,出来接应一下。 二女叹口气,你们那好好的光景,激捣成这样了,不知道龙咋想的,你跟前又没个亲的,连个商量处也没有,人这一辈子,哎呀,过得就是难了,谁也想不到明天会遇上什么事。 我面容严峻,俨然一副得胜的模样,这回我可发毛了,我要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收拾了才算,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历害,我那么多年的书能白念了?还是能白看了?怎么着他们也不是我对手。 然后,我严肃地总结道,这是战争,是和平年代的战争,不一定流血,却一定会留疤。 二女不说话了,也许是我太严肃,也许是她不在意,也许她认为我这火发得没意义,可我的火还没发完呢。 中午睡起午觉来,体力得到恢复,忍不住回想上午的事,我的怒火好似仙人掌的刺伴随着内心尖锐的疼痛逐渐地浓密,然后愤怒地向着太阳生长,很快涨满我的胸腔。 就算龙输了很多钱,轮着外人找上门来,也轮不着自已人恨不得先来掐死我,是你来我门上,不是我上你的门,我理亏什么?我对你们还是太温柔了。 我立即拨通峰的电话,他的手机还有个烂彩铃。 接通后,我历声斥责他,你上午在我大门外急跳地想咋了,你是不是看见我现在没男人了好欺负,我还没到你门上找你了,你倒先来我门上激捣了。 他在那边底气不足,你想来来哇,我没对差你哇,你这是咋了? 我暴跳如雷地怒吼,我也没对差你,你引上你老婆来想咋了,你不要以为我是吃素的,你看你要下次再来我门上的话,我对你就不是这态度了,你敢踏进我大门半步,我就一锹劈死你。
随后,我准备挂断电话,只是情绪太激动了,手颤抖得非常历害,不小心按了扩音键,手机里传出哧哧嚓嚓的噪音,我二只手按住手机,哆哆嗦嗦地掐断电话,并在掐断之前,冲着手机从双唇间挤出一声,你妈B你。 挂断电话后,我仍然激动,不怠想象峰气愤的惨样,那不关我的事,我已经成为一只将渴死的鱼,烈日晒干了湖泊,我无法正常呼吸,遥远的海岸线,抹了深色的红,心底的压抑堆积到我必须深深仰望的高度,不是死去,就是爆发。我必须一吐为快。 我紧接着又给龙打电话,第一次他没接,过了一会儿,我又打给他,我烦燥得历害,无法控制,急于发泄,这次,他一定是犹豫再三,终于选择了接听。 我冷声问,喂,你听得了不? 他回答,听得了。 我话语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如果我当时一发现你开始赌,外面有了女人的时候,我就跟你提出离婚,你肯定不会乖乖地把财产给我,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等待,一直忍耐,现在终于等到这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我想要的,所以我胜利了,告诉你,你不是我对手,到现在,你应该明白,最终真正耍玩了你的人究竟是谁。 龙在电话那头气愤至极,是了,你胜利了,我失败了,你守住那些东西好好过哇。 我讥讽道,是了,你宁肯给了别人,也不愿留给我们娘三个。 他语气稍缓和,我是真希望你离开我过得好。 哼,放屁,你巴不得我倒霉,好再回去投奔你,再去吃你这颗回头草,切,好马从不吃回头草。 我吐字清晰,我也希望你离开我过得更好,谁说啦,你在的时候,高高在上,象悬在我头顶的月亮,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可以从我的眼前过去,我告诉你,没有一件能过去,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我一件一件给你攒在那儿,我都给你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你不要跟我斗,你现在老老实实地按我说得话做,否则,到最后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大家同归于尽。 说完我用力掐断电话,到目前为止,我才能够顺畅呼吸,我迎来一生唯一一次的雨水,听到了欢畅淋漓的拨节声响,是胜利的号角,但是胜利的过了头,胜利到枯萎,枯萎在无知无觉中开满了末日的繁华,一种热烈的绝望,一种绝望的曙光,在我心头厚厚的云层里荒凉地燃烧不止。 圣诞节后的第一天,刮起了好大的风,夜晚风更加狂暴,外面的世界仿佛电闪雷鸣,我的心在屋子里颤抖不已。 因为太过于执着,感觉自己将要出现幻觉,神经就要分裂,我赶忙放弃看书和写作,开始专心致力于玩游戏。 我驾驶着一辆越野别克,在海滨急速飞驰,耳边响着动感车载慢摇,一路上,我不停加油,尽量地与别的车使劲碰撞,越撞我越快,很快就达到了漂移的速度,高架桥一晃而过,然后钻进遂道,那是一种极速的快感,我的车以及周围的景物全都变成模糊的轮廓,幻影一般向后退,然后我在拐弯处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二蛋在一旁忽然使劲打了个喷嚏,我从赛车游戏翻来复去的死当中转头,只见他在用力吸鼻子,我赶忙拿了卫生纸给他擦,他摇着头,没有啦,鼻子回家啦。 mama的好二蛋,mama的宝贝疙瘩,望着他小猪猪般rou乎乎的脸,我情不自禁将他抱起放在我腿上,我低下头在他的脸颊上蹭来蹭去,我想,宝贝,即便你没有爸爸陪在身边,但是mama会加倍爱你,mama只为你和你哥而活着。 二蛋在我怀里,咯咯笑着挣扎,我将他的手臂裹紧,牢牢抱在我胸前,一滴眼泪掉在他柔软的脖颈里,然后,又一滴,他还没有过第三个生日,但是,他的身体是如此温暖,他的心跳是如此热烈,我一边泪如泉涌,一边用唇与舌轻轻舔干掉在他脖子、脸庞、睫毛上的我的泪水,我在心里对他说,宝贝,亏得有你,mama才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是你,让我从未有过的勇敢和强大,我们注定是谁也离不开谁的一体。 屋外有雪,我的脸上有泪痕划过,雪经年不化,泪痕却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