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解疑豹尾
就这样,不知折腾了多久,奢厉渐渐累了,在穷奇怀中呼呼地睡着了。 穷奇慈详地看看奢厉,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下去。 只有这一吻,穷奇知道奢厉不是在装睡。 无法伪装的,除了喜欢,还有厌恶。 大荒的夜色渐淡,晨雾骤起,鱼肚白于东方渐现,穷奇揽着奢厉沉睡的身体消失在了深山之中。 奢厉是被刺眼的阳光灼醒的,他懵懂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山坡之上,微风拂面,甘草清香,身下的草地刺扎得身体痒痒的。 然而耳边却响着穷奇粗鲁的鼾声。 奢厉扭头一看,自己枕在穷奇的臂弯里,穷奇的一只翅膀像棉被般盖在他的胸口,一条大腿正横搭在自己的双腿上。 看来这穷奇经过了一夜的奋战,也累得不轻。 奢厉见穷奇睡得正酐,准备抽身离开。 他缓缓从穷奇的臂弯与翅膀下挪移着身子,以微妙的移动悄然逃脱着,还好,他向下窜了一个头的身位,穷奇竟然无动于衷毫无察觉。 奢厉心下忐忑,屏住呼吸继续移动着,然而本来还自信满满的他瞬间便尴尬地放弃了挣扎。 让他放弃挣扎的,是穷奇一瞬不眨盯着他的那双大眼。 原来穷奇已经悄然醒转,正欣欣然地看着奢厉的一举一动。 奢厉的逃跑并没有触怒穷奇,相反,穷奇的目光满是温柔与怜爱,无限关切与饶有兴趣。 宝贝儿醒了啊!——穷奇抚摸着奢厉的头,说,今天可是你的第一日哦。 奢厉气鼓鼓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说吧,这九日中你是我的王,你要欺负谁,你恨谁,你想杀谁,谁欺负过你,都可以告诉孤,孤定当全力以赴。——穷奇用翅膀拍着胸脯,自豪地说。 我不是正在被你欺负吗?我恨的就是你,我想杀你!——奢厉恶狠狠的说。 原来是这样。——穷奇点点头,说,那就是让孤自己杀自己? 正是。——奢厉轻蔑地说,你敢吗? 有何不敢?——穷奇漫不经心地说,自己杀自己,那到底是前面的自己活还是后面的自己活? 两……两个都死!——奢厉被他这么一问,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于是连忙作答。 啪!——穷奇坐了起来,两只翅膀交相拍打了一下,说,好了,现在欺负你的和你恨的双双战死了。 胡说!——奢厉撇着嘴说,明明你还好端端地活在这! 孤不是那两个了,孤是深深爱着你的那个。——穷奇意味深长地说着,看向远方,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奢厉说,珍惜我们的友情吧!有些妖兽和朋友一辈子的交情也比不上我们这九日的友情。 你休要自作多情!——奢厉愤慨地说,分明要取他兽性命,还巧立名目。 孤可是誓死捍卫友情的。——穷奇认真地说,孤可从来没有负过孤的一旮之友,——穷奇见奢厉不相信,补充了一句,至少这都是他们自己的评价。 奢厉吃了一惊,看穷奇那认真中带着执着的表情,又回想起昨夜穷奇拼命保护九娘子的场面,觉得穷奇所言非虚。 奢厉不禁想象出那些和穷奇作了一旮之友的兽,虽然知道自己将死之身,然而在九日后,却在他们的交往中咂品出了真挚的友谊,真是匪夷所思。 他们的内心该是多么孤独? 见奢厉沉默良久,穷奇凑到他的眼前说,一旮之内,绝无贰心,一旮之后,绝不留情。尽情享受吧!——说完,拿舌头舔了奢厉的后脑勺一下。 奢厉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来,说,你连九娘子都保护不好,让我怎么相信你? 这回轮到穷奇默不作声了,许久,他长叹一口气说,九娘子以一旮之友与我结交,一心想保护豺族最后血脉,但是……——说到这,穷奇竟然开始哽咽,两行热泪瞬间铺满双颊,哭泣道,是孤对不住她,孤对不住豺族啊! 接着,穷奇便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了。他一边哭,一边向奢厉讲述着九娘子遇到他的经过,以《血芝机育》为条件,目的是保护豺族最后血脉。而育成大灵芝的想法并非穷奇所出,而是那九娘子报仇心切,一方面报羊族妖兽害死他丈夫的事实,一方面引睚眦出现。 九娘子要在他所活着的九日内,看到睚眦死亡的事实。——穷奇哭着说。 我有一事不明,——奢厉问,所有的妖精都被大灵芝蛊惑自尽,为何我却单单没事? 宝贝儿是不是受过重伤啊?——穷奇说,这灵芝只采集精壮之灵,宝贝儿,你的身子骨太弱了。 奢厉默默地低下了头。 不过,孤也够弱的!——穷奇继续哭泣道,那睚眦,他毕竟是青龙之子,天赋超群,孤战他不过啊!——穷奇的哀恸转换成了怨愤,咚咚咚地用双拳砸着地。 奢厉不知该同情还是该厌恶,呆立着。 不过,虽然如此,我也未必输了。——穷奇那沾满泪水的嘴角却又挤出一丝笑容。 这抹笑容是奢厉见过的,这抹诡异的笑容让他回想起,昨夜当睚眦杀死豺族婴兽并从襁褓中抽出豹尾时那愤怒的咆哮以及穷奇那狰狞的狂笑。
奢厉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未必输了? 难道你没看到睚眦从襁褓中抽出豹尾那种吃惊吗?——穷奇脸上虽然挂着泪,然而表情却又超乎寻常的狂喜。 这种悲喜之间剧烈的转换,是奢厉始料未及并且发自内心恐惧的。 悲喜无常,原来才是最大的恐怖。 那条豹尾是何兽所有?——奢厉强作镇定,小心地问道。 穷奇看了奢厉一眼,觉得奢厉总算对他感兴趣了,脸上又露出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的表情,摇头晃脑一番,悠悠然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乃是睚眦爱妻所有。 奢厉倒吸一口凉气,恍然明白睚眦的愤怒与穷奇的嚣张。 那睚眦之前一心想灭了豺族,只因想为母亲报仇。——穷奇幸灾乐祸地说,现在,他是灭了豺族,可是,他却又有了新仇。哈哈哈哈!——穷奇说着,已经忍不住狂笑起来。 你把他的娘子怎么样了?——奢厉问。 我能把他的娘子怎么样?——穷奇满不在乎地说,他的娘子死活与我有何关系?那豹尾本来就是九娘子送给我的信物,以此要求我当她的一旮之友,我连他娘子面都未曾见过,怎知他娘子死活?你当我是随随便便与他兽交友的妖兽? 当真?——奢厉怀疑地问。 千真万确。——穷奇有些欣慰地看着奢厉,说,我是不会欺骗朋友的。豹尾的事想必是豹族九公子早有安排,睚眦这下可有的忙了!嘿嘿! 我不许你对睚眦的事发笑!——奢厉气不打一处来。 好!——穷奇说着,又转换成哭脸,号啕大哭起来,边号边说,睚眦你好可怜,刚刚报了旧仇,现在又添新恨,真是好可怜啊! 哭得不够真心!——奢厉瞪了穷奇一眼。 呜哇哇!——穷奇哭得更大声了,那哭声哀怨地像是在悲唱,睚眦啊!你真是苦命的妖兽啊!本来就没了娘,现在娘子又被他兽割了尾,真是活脱脱的苦命兽啊! 奢厉看穷奇那丑陋而又滑稽的样子,拧碰上眉宇,然而却又松驰着嘴角,不知该怒该乐。 穷奇边哭,边偷眼瞟向奢厉,见他表情哭笑不得,于是又凑上来,贴住奢厉说,我的宝贝儿,现在你满意了吗?不如,我带你去吃好东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