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青衣阁

    这一带，是整个扬州最尴尬的位置。

    它曾经是最风光的地段，却在朝代历代更替中一点点退出了众人的视线，成为独守一隅的风景。

    凌窅娘下了马车，一时间站在这荒凉而沉淀的街头，迟迟舍不得打破这厚重的苍凉。

    “公子，就在前面了。”文庸城从驾马车的位置上跳了下来，指了指不远处一排小房道。

    凌窅娘嗯了声，率先朝前走去。

    这一趟出门，她只带了文庸城一个人。

    两人在一座古旧的老房前停了下来。凌窅娘抬头，房门正中位置以行体写着“青衣阁”三字。

    虽然牌匾陈旧得快要掉下来，但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牌匾上的字更是线条自然飘逸恣意潇洒。看得出当时书写人定是个快意江湖而不羁的人。

    走进去，里面意料之中的冷冷清清，别说客人，就是小厮都不见一个。

    凌窅娘拿眼随意看了下挂在一旁的衣服，都是些款式严重过时的衣服，在如今街头早看不到了。可再仔细看，每一件衣服做工细致到每一个盘扣，几乎可以说是绣娘们一针一线一点点缝制出来的。

    若放在现代，这肯定是人们趋之若鹜却模仿不来的特色服饰店。

    可惜在这时代里，根本不缺这些。

    “公子看得这么入迷，喜欢就买呗。”一略微阴阳怪气地女音尖锐地响起，一白发苍苍老妇人从衣堆后方站了出来。

    她身旁跟着个少女，十六七岁模样，五官平淡无奇却气质娴静慧雅，她闻言无奈地帮那老妇人理了理繁厚的裙摆。

    “晚辈当然喜欢。”凌窅娘没多看她，却细细打量着那些衣服：“瞧它们的颜色，鲜艳而不低俗，明媚而不喧宾夺主；再瞧瞧这针线这走向，看似简单其实是纺织了最难的一种；还有，这款式，盘扣收起前胸，腰间宽带高束，衣袖裙摆宽大而不繁赘。我相信任何一个女子穿上去都会是优雅端庄而大方；另外这里.”

    凌窅娘每说一点，那老妇人的眼睛便亮一点。到最后，她已不知不觉走到凌窅娘身旁，怪异的笑容早收起，看向凌窅娘的目光只有狂热的认同感！

    “花儿，你听，你听听！竟然还有人懂得欣赏咱青衣阁的宝贝！我就说嘛，外面那帮人都是些庸俗不堪的俗人，不识货！我就知道，老头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好呢！那帮人不识货，还想霸占我的青衣阁！花儿，给我拿扫把过来赶他们出去！”老妇人似乎情绪不太稳定，原本是高兴地看着凌窅娘，可最后说着说着竟然指着她们叫那个少女赶出去。

    叫花儿的少女见怪不怪，她略带歉意地朝凌窅娘看了眼，低头拉过老妇人颤抖的手，轻轻道：“青姨，这位公子是咱们的客人，他很喜欢姨夫和您设计的这些衣服呢。”

    少女的话有种让人不由安静下来的魔力，老妇人在她的安抚里，神智果然又恢复了正常。

    她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刚刚的失态，露出和蔼的笑容：“小公子，既然喜欢，就给你未来有福气的娘子选上几件吧，青姨会最优惠价格卖个你的。”

    文庸城早听说青衣阁的吴老妇人脾气阴晴不定，如今见她这摸样，分明是脑袋瓜不太正常。若真这样，只怕凌四小姐的拿下计划难度要加大了。

    试想，对于一个不正常的人，你怎么去跟她谈生意？！

    偏偏凌窅娘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真的认真挑选起衣服了。老妇人则在一旁不时骄傲地夸赞着自己的衣服，怪异的和谐看得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良久，凌窅娘自己从腰包掏出几锭银子递给了老妇人。老妇人看都不看多少，随口就丢到一旁。

    “那青姨，我们先告辞了。”凌窅娘笑着拦住花儿相送的脚步，又似是漫不经心道：“花儿jiejie，你一个人照顾青姨辛苦，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拿着这坠子到城外凌家找我吧。”

    她真的从身上摘下一块玉坠佩饰递给了花儿。

    还不待花儿说什么，老妇人却笑得如同神游般：“谁说是花儿一人照顾我的，我还有松儿呢。”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情绪毫无预兆猛然激动了起来，，她惊呼：“松儿！松儿！你去哪儿？！娘知道错了，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花儿顾不上接过凌窅娘的玉坠，连忙困住老妇人乱抓乱挠的双手，“青姨，公子没走，他只是出去求学了。来，花儿带您去看看公子写的信。”

    说着，她匆忙朝凌窅娘微微颔首示意告别，然后扶着老妇人里屋走去。

    凌窅娘将玉坠收回来，目光幽深地看了看她们的背影，转身朝马车上走去。

    文庸城目瞪口呆看着凌窅娘的举动。有没有搞错？！难道，凌四小姐这趟过来的目的，真的就为了买那几件过时难看的衣服？！

    “走吧。”凌窅娘没有为别人解释的习惯，一扬手便放下了马车上的垂帘。

    一回到逸绣坊，凌窅娘便钻进了书房后面的资料库。这是她特地找了濮爷才获得翻阅部分资料的权利，因为这资料库里存着扬州甚至整个南唐的商业家族兴衰史，平常人别说不能翻阅，甚至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

    凌窅娘也是经凌君笙指点才知，看着凌君笙面子上，濮候才给她开放了第一层。

    单是第一层，也有高高的七层大书柜。凌窅娘搬来凳子，一个人看得不亦乐乎。

    这一层，大部分是扬州本地的商业世家资料。有如今仍风光的，例如白家；也有早已倒闭多年的，喊不出名字的。

    一家家翻过，凌窅娘越看越快，思路也越来越开阔。她记性本就好，况且如今才十三岁，正是记忆力较强阶段。没多久，扬州大部分的商家史已清晰而形象的浮现在她脑海里。

    当再拉开下一个书柜时，映入眼帘的是——青衣阁：纪家。

    凌窅娘笑容更深。这，可不就是她要找的吗。

    记载青衣阁资料的墨迹虽饱满清香依旧，但那纸张已微微泛黄，看来记载资料的人早在多年前便放弃了对青衣阁的记载。

    凌窅娘翻开第一张，上面写着：“青衣阁，建于后晋天福二年，由扬州人士纪言卿所建，后纪染病，早逝，享年二十七。青衣阁由纪妻吴氏所接手，主要经销宫廷服饰，昌荣一时。”

    资料上详细地记载了青衣阁昌盛时期的情景，包括纪言卿曾被烈祖封为“扬州第一才子”等荣誉。

    浓墨重彩却戛然止于第三页宣纸上：“.南唐升元十年，纪言卿遗腹子外出求学再无音讯，吴氏一夜疯癫，青衣阁由此走下衰途。”

    繁盛十年的青衣阁，它的起家是个奇迹，它的衰败更是个谜。凌窅娘掩卷后不由轻轻叹息了声。

    只怕，吴氏疯癫背后，必有外人不知的悲情。

    凌窅娘没再打开下一个书柜，却将手中的青衣阁资料从头到尾又细细看了遍，这一看就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