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衍先生
如今凌家所住之处,自是比不得几年前。当初凌家太爷官至中郎将,凌府可谓显赫一时。谁料五年前,凌家太爷被告擅离职守,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竟含冤而去,凌府就此衰落。 所有家当被没收不说,凌家男子想再翻身进入仕途难之又难。扬州中心的府邸没有了,如今所住之地也是靠老太爷昔日好友暗中倾囊相助,才不至于一家大小流离失所。 如此巨大的落差,凌城望子成龙的心情可想而知。偏偏两个儿子要么贪玩要么天资不足,他跪着求来的衍先生就算再负盛名,可,重振凌家辉煌的希望,怕是很渺茫了。 本来他还将希望寄托在容儿的肚子里,因为当日一和尚曾算得:这一儿将来定会才倾南唐。他大喜过望,却没料仍是个女儿,只怕那和尚也是个打诨混饭吃的骗子。 “怎么,凌先生是对衍某不放心吗?”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凌城的沉思。 凌城摸着山羊胡呵呵掩饰假笑了几声,拱拱手道:“凌某失礼了。衍先生的才学,放眼扬州,您若说第二那绝对没人敢自称第一,凌某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顿了顿,“只是犬子冥顽不灵玩心太大,凌某愧为人父。还望衍先生多费些心思不吝赐教,凌某感激不尽!” 书房里立于案前的男子,正是名扬扬州的多情才子衍炜之,人称玉公子。他虽年不过三十,但已有江南第一才子美誉,连烈祖也曾请他为宫中舞娘填词赋曲。 除去他才情,衍炜之最令金陵无数女子为之疯狂的,则是他艳绝宫娥的美丽容貌了。适宜的身材瘦而不弱,肌肤细腻而柔白,梨形的脸上那道芊墨划过似的剑眉神采奕奕。最醒目当属他额束丝带,正中间垂下的一小水珠般美玉晶莹剔透,和他高隆鼻尖上那小点朱砂痣山水般应和,令人过目不忘目眩神迷。 凌城说以上客套话时,竟不敢直视,唯恐亵渎之。 衍炜之朱砂色的薄唇抿了抿,对凌城这一席话没多做表态。 凌城越发惴惴不安了。虽然按辈分而言,他不必在衍炜之面前如此谦卑,可为了凌家重振大计,他必得千方百计留下衍炜之。 凌城正想着如何打动衍炜之让他倾囊相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紧接着,则是凌君笙天那气急败坏地嚷叫声:“凌君鹤,你好狡猾!居然不告诉我偷偷就…” 可怜的凌君笙,等他冲进来时,话是急忙打住了,而那道蛮牛般的小身子可没那么好止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爹爹那气得由红变白,白变黑,再黑变红的脸在他面前越放越大,砰地一声便撞了上去! 凌城气得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怒火无异于在他那山羊胡子上少了一把火。再顾不上衍炜之在场,他大掌一抓,凌君笙便被倒立地拎了起来。 “打死你,我今天非要打死你!!”凌城下手很重,才两掌下去凌君笙已快被抽晕了过去。原本安静坐在下面翻书的凌君鹤哭着冲了过来,直扯着凌城的衣袖连连求饶。 “凌先生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衍炜之眉头皱了皱眉,清润的声音不大,却有种让人不得不听从的力量。 果然,凌城一听他此言,便停手将凌君笙丢到了地上。 “二弟,二弟你怎么样了?!”凌君鹤带着哭腔扑到凌君笙旁边,凌君笙却显然还没恢复过来。 衍炜之转头看了一眼两兄弟,手中的纸扇啪地展开,嘴角一弯:“凌先生,您方才所言,衍某应了。” 凌城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狂喜不已,连连躬身作揖:“多谢衍先生!多谢衍先生!!” 衍炜之一诺之后,便真的认真教起了凌君鹤凌君笙两兄弟。他规矩不少,凌君鹤两兄弟登时被困收敛了许多。 没了凌君笙的捣乱,凌窅娘的日子是清净了,却难免有些无聊。 这日,容氏起了个大早抱着她去主屋请安。已是年关,雪花铺天盖地飘满了扬州城。郊外的凌府显得格外地寒冷。 小小的四合院一路走去,竟连个人影都没有。容氏怕冷着了女儿,瘦弱的身躯半弓着将风雪挡在怀之外,加快了脚步。 也幸好宅院小,没多久便到了主屋。进去时,只见大娘陈氏出神地坐着,并没有发现容氏的到来。而二娘察氏还未到。 “请jiejie安。”容氏连忙请安。 陈氏这才看到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容氏抱着凌窅娘坐到了最下坐。 “天这么冷,怎么不让窅娘再多睡会儿?”陈氏虽然是关切问着,表情却另有所思满面忧愁。 容氏柔柔一笑,回道:“窅娘昨晚睡得早,今早早早便起来,meimei见她精神尚好,便将她一起带过来给jiejie请安。” 自凌窅娘出世短短十个月,容氏的笑容是一天比一天多,算是有女万事足了。她五官本就精致,气色一好,潋滟风情便隐隐可见。 看得陈氏微微不悦。 可还不容她说什么,一声音早已插了进来:“容meimei是睡得早了,精神好了,只可怜我和jiejie一夜忧愁茶饭不思啊。” 话音刚落,察氏便一步三扭地走了进来。不同往日的珠缠金绕,今日她破天荒只着那身去年的鹅毛袄裙,异常朴素。 容氏连忙再次站了起来:“请察jiejie安。” 陈氏则在心底冷哼了声。一夜忧愁茶饭不思?她岂会不知察氏今日一改行头过来哭穷哭苦,为的就是怕月例被扣了不是。 可她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过关?凌府收支一直由她打理,入不敷出的凌府早摇摇欲坠。别说这个年好过,就是来年凌府的用度吃喝,都是个大问题。 “meimei愚笨,不知jiejie们忧思,但也愿分担一二。”容氏低头道。 察氏刚坐,正要继续冷嘲热讽几句,却被陈氏抬手止住了。对这些争宠暗斗平日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她烦得很,哪还有心情听这些。 “察meimei这么聪慧,倒不如来出个主意,这个年用度该如何定为好呢?”陈氏将问题甩到了察氏身上。 察氏眼珠子转了转,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她咯咯地娇笑了两声,一甩手绢捂着嘴巴哎哟了声道:“jiejie真会开玩笑,府里的事meimei哪敢做过主。再说这年用度不都是有惯例在吗,哪还需要meimei我来出这个主意的。” 按惯例?陈氏冷笑。如今的凌府,靠什么来按惯例。察氏她明明心知肚明,却还要装出天真模样。想从她这儿拿到银两,做梦!
“不敢?”陈氏不冷不淡拿起了那盏有些温凉的茶,吹了吹:“察meimei聪慧,咱们凌府的事你做过的主还少吗?怎么这过年用度上倒谦虚了起来。” 察氏不傻,自然听出了陈氏的特意为难。当下,她也懒得再周旋下去,直接道出来意:“别的meimei不敢说,可眼看着这天是越来越冷了。meimei我自小苦惯了也不怕什么,只是冻着了爷就不好了,是吧jiejie。刘管家是jiejie的人,还望jiejie吩咐一声,月例能再添上个十文八贯钱的,meimei记着jiejie的好呢。” 察氏这一番话可是拿出了老爷来压着,既合情理又推脱不得。若是以往,陈氏也只能忍着满足了她的要求。可现在,就算是老爷来了,她也怕是有心无力。 “察meimei话是没错,只是.”陈氏面露苦恼模样,放下茶盏叹了口气,“meimei不当家是不知道,咱府里现如今进少出多,加上两位少爷请的先生费用,任何用度皆需细细盘算啊。” 她顿了顿,同时看向了容氏:“就说你容meimei,坐月子时候不也是连些好点的补品都没有。唉.实话跟你们说了吧,这个年,别说添份子钱了,就是以往的惯例十文钱,怕也要减半。” “什么?!!”察氏登时尖叫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也不顾上撕破脸,指着陈氏越说越不像话:“减半?凭什么减半!jiejie,你别以为我不管家不知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道理谁不懂。咱凌府是不如往日了,可昔日的赏赐品总还不少吧,jiejie是一个人独吞吗?” “混帐!!”陈氏气得哗啦地将茶杯横扫落地,“察氏,你别仗着老爷疼爱就口无遮拦!瞧你妇容妇德何在?!你眼里还有没有凌府规矩?!” 说道凌府规矩,察氏也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膀,气焰顿时消了不少。容氏也赶紧站了起来劝道:“jiejie消气,察jiejie也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您就绕了她吧。” 陈氏知道事情闹大了她也讨不了好处,因此只一味冷着脸但也没再提家法的事情。察氏却不感激容氏,反倒重重哼了声,竟不告退甩袖而去。 她定要向老爷告状去!察氏愤愤不平。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还是这大宅院里的三个女人,凌窅娘只听得晕头转向困意更深。生怕陈氏又要拉着娘亲做统一战线工作,凌窅娘赶紧哇地一声装模作样哭了起来。 陈氏正烦着,便摆摆手示意容氏退下。容氏连忙抱着凌窅娘退了下去。 一出来,容氏紧张地又是摸额头又是摸小手地检查着:“窅娘怎么啦?哪儿不舒服了?” 凌窅娘却睁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容氏,婴儿肌肤本就粉嫩,如今在室外经北风一吹更是樱红可人。加上那小巧如春笋的瑶鼻,粉嘟嘟似含苞待放荷花的嘴唇,容氏只觉女儿是越看越美丽。 知女莫若母。她早发现了女儿的调皮聪慧,当下轻轻点了点凌窅娘的小鼻子,温柔一笑:“窅娘你又调皮了,可急坏娘亲了知道吗。” 凌窅娘眨了眨眼睛,嘴巴一咧,竟冲着容氏甜甜一笑。容氏的眼眶顿时湿润了。有女如此,即使没得到夫君的怜惜,她也此生无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