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忆往昔
悲凉归悲凉，事实上，这份约稿函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陈锋在临近截稿前，准备动笔。 信封上镂刻着暗金色的花纹，亮红色的火漆已经拆开，从里面散发出淡淡的蔷薇香气。 这逼格，就是不一样。 一张微微泛黄的牛皮纸被陈锋取了出来，上面有着寥寥的几行字，而对书法颇有些研究的陈锋一见到这字，顿时有些挪不开眼。 字小，结构密集，却间距有序不失大气，越看，便越能体味到这其中的条理。 素雅婉约，若山间一活泉，泊泊的散发着秀气。 他只觉得这一个个字都似是活了过来，其形无暇，其意无尽，唯一的瑕疵或许便是少了几分神韵。 可若真论及神韵，哪怕是在他那个时代，也没有几人能做到，陈锋也只是在某些珍藏古帖里得窥一二。 不管怎么说，秉着字如其人的原则，他不禁对那执笔的人产生了好奇和遐想。 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还是娇艳动人的窈窕淑女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初见还似在昨日，别离却将于前夕。 心惶惶，意微乱。 不舍有之，忧虑有之，期许有之，祝福亦有之…… 诸般神思织蚕茧，千丝万缕缠心口。 唯赠小诗若轻舟，载君夺得头魁首。” 古言诗，现代诗，再加上散文，这三种不同的文体杂糅在一起构成了这篇读起来有些拗口奇怪的约稿函。 不过其中的大概意思，倒也不难理解。 陈锋穿越过来的时候是五月初，而今，已经是将近六月了，按照这个世界来算，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是高考。 高考之后，无论成绩是好是坏，离别总是无可避免的，那些朝气蓬勃的高三学生们将要离开舒茶高中，走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高中三年，苦辣酸甜。 他们早起读书，顶着阳光或雨露，诵四书五经；他们挑灯夜读，承着寒冷和饥饿，写百家之言。 他们欢笑，为了小小的成功；他们哭泣，躲在静默的角落里；他们在跌倒与爬起时学会长大，他们在叛逆和飞扬走中向成熟。 那最最青涩的少男少女们，在舒茶高中里留下了最纯净的青春，最美好的记忆，这些，都是无法抹去的痕迹。 现在，他们要走了。 这是好事，可哀伤总是无可避免的这一种情绪。 约稿函里，字字句句里，都沾染了这一股哀伤，是爱，也是伤。 唯赠小诗若轻舟，载君夺得头魁首。这一句不太规整的诗，既是临别的祝福赠言，也是无奈的感怀。 学校所能给予学生们的，或许也就是这样了吧。 因为那所能给予的，已经在这三年里倾囊相授，剩下了，也唯有一句祝福了 一首诗么？ 这当然只是个指代的说法，说是赠诗，可写些别的东西也是极好的。 陈锋提笔，脑海里回想起的却是自己的高中三年，他如同一颗流星，划在那所高中的上空，惊艳了太多的人。 同学们高呼他的名字为他喝彩，老师们也抿着嘴对他微笑。 那些曾经的美好和荣耀，或许也是支撑着他在失败的道路上不断前行的力量之一。 陈锋胸中忽现一股豪迈之意。 手中那只掉色的中性笔似乎变成了一支粗毛笔，他轻挥大手，洒下滴滴笔墨。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 陈锋顺手将字直接写在约稿函的背面，沙沙的声音是笔尖与纸面激烈的摩擦，也是他心中那股磅礴气势的迸发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一首词尽，陈锋却意犹未尽的执笔站在桌前，闭目冥思。 太祖笔下的这篇沁园春长沙，是陈锋高中时期最喜爱的几篇词之一，词中写秋景，却一扫悲秋之意。 深秋之时，“万山红遍，漫江碧透”，写尽壮丽秋景。 又纳山川河岳，万物生灵于其中，磅礴大气，如滔滔江水不可断，巍巍大山不可拦。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说的可不正是他们这些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们？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当年的陈锋虽然写不出如此锦绣文章，可手中那一杆笔，倒也在勾勒着自己心中的理想国，。 固然，这首词还有着更多，更伟大的寓意，可对于当时年少的陈锋来说，那些他所能感悟得到的共鸣，已足以让他敬佩的不能自已。 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长大，少年心思大多散落于生活琐事里，可这一世，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却被勾动起了那些往昔。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活过了小半世陈锋，对这句话终于是有了些体悟，他的往昔离峥嵘还相差甚远，可终归是有些不如意的。 可若因为这峥嵘便畏惧，倒也是可笑的很。 畏惧？ 陈锋放笔，正准备将约稿函直接寄给校刊的时候，脑海里猛地浮现出这两个字，他的动作凝滞了，许久，他才将那封信摆在面前，审视了起来。 可他目光平视，更像是在照镜子。 “我果然还是跳不出这个怪圈啊。”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笑容里有苍白，无奈。 按照约定，他本是该将自己写的这首诗拿给顾漫看，美其名曰“审核”一下，可是，他写完后的第一反应是直接寄给校刊。 他的潜意识里，不想让顾漫看他写的东西。 就像前世，当他踏上网文这条路后，从来不愿将自己所写的那些“失败”的作品呈现于朋友和亲人的眼前，他总是顶着个笔名，将自身的一切都藏匿起来，默默的在阴暗处码字，和高中时期神采飞扬的他迥然不同。 一切的一切，大概都是因为畏惧吧。 稿子被拒绝，新书成绩差，创作无动力……这些挫折从未让他动容。 但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 渐渐地，陈锋自己也明白了，在他内心深处，隐藏着深深的畏惧。 他害怕被身边的人否认，更害怕被自己否认……他的坚强包裹着脆弱的自信，稍有不慎，就会碎裂一地。 尽管这篇沁园春长沙不是他所作，是他抄袭而来，可在这个世界，可是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一首词，他不是作者，又有谁算是呢？ 所以，他下意识的想避开顾漫，或者说，在一开始，他拆开约稿函准备动笔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避开了自我创造，所以，他才会选择抄袭。 他害怕，所以选择逃避。 当整件事被他抽丝剥茧后，真相显得那么残酷，重活一世后，陈锋还是摆脱不了前世所束缚着他的枷锁。 该怎么办？ 陈锋有些慌了，他几乎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