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其实我是讲师

    如果你厌恶一个人，偏偏这个家伙突然在你眼前冒出来，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儿了。如果有，那一定是那个你厌恶的家伙还死皮赖脸的纠缠不休。

    三天不见，南哲的样子看起来好了很多。头发洗过了，起码没有打绺；身上的衣服干净了许多，不像嬉皮士了；眼睛里也没了红血丝，下巴上的胡子刮青，只是那双眯着眼睛看起来依旧有些颓废沧桑的意味。

    杨峥发现自己越来越厌恶这家伙了，因为杨峥自己是个骄傲的人。然后突然冒出个比他还要骄傲的家伙，本着同性相斥的原则，无论如何杨峥都不会看着对方顺眼。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杨峥感叹着说了一句，他觉着自己下次出门应该先看看黄历。

    南哲随手将头盔挂在焕然一新的西班牙加斯加斯摩托车把上，跨步下了车，活动着筋骨跃跃欲试兴奋的说：“上次没分出胜负，既然今天碰到了，那……”南哲突然看到了什么，愣了愣，于是口风一转：“那就改天再说。”

    说着飞快的上了摩托，在轰鸣的马达声中蹿了出去，然后将车横一名女孩身前。于是在不远处的图书馆下上演了一幕三流狗血剧……南哲反复拦着那女孩，试图解释着什么。那女孩一言不发，始终用摇头作为回答。驻足观察了片刻，杨峥突然心情愉快起来。

    他觉着南哲这家伙就是个蹩脚的猎手，死皮赖脸这种追求方式，效率差，成效慢，极有可能存在后遗症……简单来说这是只有笨蛋才会用蠢办法。所以这再次证明了南哲是个笨蛋。

    找到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心情愉快的杨峥迈着轻快的步子步入了校园。大连大学听起来像是一所综合性大学，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连大是一所偏向理工科的院校。生物、机械、化学、物理、材料等等，这些才是连大的传统强势院系。

    录取函上的信息写的很明确，从1891年1月开始，杨峥就是机械工程学院机电工程系的一名大学预科生了。但杨峥必须在一月份之前本人到院办报道，确认自己一月份会出现在预科班。

    不同于杨峥原本那个时空，大明帝国各大院校的新学期起始于三月份，下一年一月份结束。而预科新生则要提前两个月来到校园，参加学校专门安排的课程，直到一年后达到入学标准，才会成为一名正式的大学生。怎样成为预科生？答案很简单，推荐。

    听起来像是大开方便之门，事实上这种预科生制度正是为那些偏科却极其优秀，或者家世背景极其深厚的学生准备的。均衡发展的学生可以正常入学，偏科严重的奇才会被所属高中推荐进入预科班，而家世背景深厚的那就更不要提了。

    大明帝国几乎所有的私立大学都是非盈利性机构，他们总是尽可能的压低每年的学费标准。真正的资金来源几乎全部来自社会的捐赠。捐赠从哪里来？一方面是从大学走出去的成功人士，另一方面则是来自望子成龙的富豪。

    真要说起来，这种预科生制度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公平，而是人性化的公平。清贫的学生可以拿着奖学金顺利读完大学，家境一般的缴纳低廉的学费，有钱人为了孩子慷慨捐赠。校园门口那一行‘让所有想求学的人都来上学’便是预科生制度的分明写照。

    当然，如果你成绩糟糕，家世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闪光点，那连大这种名门就不要想了。遍布全国各地的各类国立大学会对这样的学生敞开大门……前提是你能修满学分顺利毕业。否则每年的重修费用足以让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担上沉重的负担。

    杨峥不知道老张为什么要安排自己来连大，更不知道为什么是机电工程专业，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封录取函是真是假。也许老张现在正躲在某个角落等着瞧杨峥出笑话，然后笑着走出来腹黑的告诉杨峥，省省吧，你只是个逃亡犯，这辈子别想进大学校园。

    或者，这里只是老张约杨峥秘密见面的地点。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三十二年的东躲西藏让老张在性格上彻底变成了胆小的兔子。为了一次秘密会面而精心制作一份录取函与一份学生卡，这简直太无厘头了。

    当然，最后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这份录取函是真的……但这可能么？

    杨峥在校园里逛了许久。他曾经去深圳大学的校园里溜达过，并且没心没肺的宣称早晚有一天自己会迈入深圳大学的校门。那一年杨峥刚刚初中毕业，毛头小子无限畅想着大学校园的美好与自由。但现在，他显然不可能实现那个誓愿了。据他所知这个时空没有深圳大学，甚至连深圳都没有。最新版的大明帝国地图下方，赫然将原本是深圳的区域划归给了香港——这座仅次于特区、上海的大明第三大城市。

    徜徉在校园里，周遭满是稚气未脱、青春洋溢的自信面孔，杨峥感觉整个人放松了许多。似乎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的气息感染了他，让他暂时忘掉了半年多时刻绷紧着神经的逃亡生涯。

    老张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于是逛完第二圈的杨峥停下了脚步。他展开那封录取函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按着校园里街道转角的指示地图找到了机械工程学院。

    学院的主楼看起来有年头了，红色的五层砖石楼房外，布满了干枯的爬墙虎。院办招生处就在一楼入口的转角，一名戴着厚重眼睛的女校工接待了杨峥。

    她先是看了录取函，接着比对了下学生卡上面的照片与杨峥本人。然后先是在录取函上盖了一大堆公章，随手将一份确认回执递给杨峥，跟着又在磁卡机里刷了下那张学生卡。

    做完了这一切，女校工衷心的笑着祝贺说：“欢迎你来到连大，杨峥同学。祝你在连大生活愉快。”

    居然是真的！有些恍惚的杨峥一瞬间想了许多。也许是老张骇入了院办招生处的电脑，篡改了信息；也许是这家伙绑架威胁了院长；或者干脆某个女教授曾经是老张的老情人……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么？反正一个逃了三十二年的老兔子不可能通过正常手段把自己弄进一所名校。

    木讷的接过女校工递过来的东西，含糊着感谢了对方，拿着回执与生效的学生卡，杨峥感觉自己有些茫然。他现在居然真的成了一名大学生！虽然只是预科生，但这已经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了。他茫然于自己能否重新适应课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想不想上学。

    茫然的背后，还有一种隐隐的兴奋。虽然时间不对，地点不同，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圆了自己曾经的梦想吧？便是这样，精神恍惚，在茫然与兴奋中纠结的杨峥，出了招生办，然后随着人流稀里糊涂的走进了一间课堂。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小课堂里一群学生注视着他。对于杨峥这个不速之客显得很好奇。

    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西装，没穿那套飞行员制服。即便如此，他也显得与座椅上的学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或许是这半年来经历了太多生死考验，让十七岁的少年心态远超同龄人，乃至在座的绝大多数学生。

    小教室的中间，两名打扮前卫的男生正坐在书桌上，无聊的开着玩笑。在他们坐着的书桌后，是两个打扮火辣的女生。瞧见杨峥有些茫然的走进来，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家伙嗤笑一声对自己的同伴说：“瞧这家伙，打扮的就像代课老师。”

    他的玩笑引得同伴与两名女生一阵哄笑。他的同伴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希望今天的代课老师不是一个无聊的家伙……最好是一位大美女。”

    “得了吧！告诉你伙计，入学前我查了所有女教师的资料。你猜怎么着？休产假的王老师就是连大最漂亮的女老师，没有之一。”

    “你在开玩笑？”

    “不，伙计。你知道这种事我从来不开玩笑。”

    “啊，这真是太糟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连大的学生大多都是学习疯子啦。”

    胖男生同伴夸张的玩笑，引得周遭的几名女生一阵娇笑。

    杨峥闷头走着，从胖男生与他的同伴之间穿过。眼看就要走到最后一排空座的时候，他突然怔住了。因为倒数第二排，朝自己招手的赫然是南哲那个白痴。

    “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南哲呲牙笑着：“年轻的飞行员打算趁着假期补习英语么？”这个时空因为大明的强势，英语虽然是强势语种，但远没到国际通用语的地步。以至于飞行员必须要掌握两门语言，英语以及汉语。飞机进入东亚、澳洲的时候，用汉语与塔台联络；反之进入欧洲的时候，则用英语。身为大明帝国的飞行员很幸福，只需要学习英语就好。而西班牙、法国的同行就倒霉了，他们先得学老对头英国佬的语言，跟着还得学拗口的汉语。

    这是英语课堂。作为飞行员杨森，杨峥的英语理论上讲应该非常不错，完全没有必要旁听。于是杨峥僵在了那里，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意味着他的身份会被南哲拆穿。而南哲这个家伙有军方背景……天知道会不会让自己的身份曝光。

    面对危机的时候，杨峥习惯性的微笑，微笑，一直微笑。直到十几秒钟之后，他笑着转身往回走，一直走上了讲台。

    然后在南哲惊愕的目光中，杨峥抄起碳素笔在白板上写下了自己的英文名Jansen。跟着他转过身，换了一副严厉的面孔，冲着喧闹的课堂咆哮：“我是你们的英语代课老师，记住我的名字，Jansen。J，A，N，S，E，N，杨森！”

    他意味深长的朝倒数第二桌的南哲扬了扬下巴，好似在向对方挑衅着说：“不好意思，其实我是代课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