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失去与寻找(下)
「……各项检查数值都没有问题，结论就是你很健康。」 醒来后的第三天，前来病房进行复诊的医师带着极为纳闷的口气，这般述说道。 能够提前得到出院批准是件好事。 但被对方连着几日用看到珍禽异兽的眼光来观察，临走时还被询问“话说回来，你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构造？”、“异常的恢复能力，简直不像人类啊！”之类的问题，着实令红聿感到有些头疼。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医生这种职业时有会生起的好胜心。 嘛说白了，无非就是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医术，到头来还是输给了病症的那种败北感。 不过，自己这副遍体鳞伤的身体能以这么快的速度痊愈出院，与其说出乎意料，不如说确实达到了有点异常的地步。 向尤莉她们寻求意见，得到的也只是“大概因为意识的苏醒，让残留身体的庞大异能一下加速了细胞活性再生吧”这样含糊的说法…… 呼吸着不再掺杂有药品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走在离开特设医院的林道中，少年张开双臂大大伸了个懒腰。 约定的日子既是今天。 似乎已经找到了疑点突破口的莉萝等人，承诺在自己出院之后会告诉他那个可以找回记忆的方法。 这么神秘兮兮，到底会是怎样的办法？ 说实话，内心里在期待的同时，也依然留有忐忑。 并不是想质疑她们那种把握十足般的口吻……但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啊喏，您是红聿先生对吧？” “嗯？” 忽然被一把糯糯的声音叫住，红聿这才停下脚步挥散脑中的思绪，扭头望向右手边方向喊住自己的女生。 那是个身着异能机关特定服饰的绿发少女，而对方的身后，也正是新宿分部的大楼正门。 红聿这才记起分部和特设医院的距离只相隔了不到两百米，原来是自己不小心差点走过头了。 “许久不见，恭喜您平安出院呢~” 见少女并不陌生地发出祝贺，红聿也尽量掩饰内心的困惑，讪笑着回话道。 “谢、谢谢。那个，请问你是……？” “呀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新宿特异对策二组的成员，椎名莱夏。我们应该在华鸢商贸区见过一面的，当时若不是您及时赶来，我和前辈们可能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看样子，是以前认识的人吗？ 不过从她的语气判断，对方大概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那时的记忆了吧。 “所以，要感谢的是我们才对，真的非常谢谢您！” “啊啊没什么的！而且你瞧我们年龄都差不多，就是、不用特意说敬语也行的……” 不知情的状态下被人这么郑重地鞠躬道谢，实在受不了这股莫名尴尬的红聿，有些站不住地连忙摆手道。 “好的~” 少女掩着嘴轻笑了一声，又不禁稍稍低下头，不大好意思地接着说道。 “那、那么，请跟我来。殿下吩咐了我在这里接待你，絮叨耽搁你们的会话了，真是抱歉呢。” “没关系的，反正现在时间也还很早。” 红聿打了打哈哈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便重新带起脚步跟着莱夏的身后，让她走在前面领路。 进入分部大楼没一会，在职业化布置的办公走廊里左穿右拐，又乘坐升降电梯来到地下负二层的位置。直至被带到了疑似是某个会议厅的自动门前，莱夏最后留下一句“殿下她们都在特别对策室等你，那我就先回岗位去了”，便挥挥手与自己道别。 没有太多的犹豫，红聿径直走向对策室，感应有人到来的自动门也随即往左右打开。 踏入目测有四五十平米大的宽阔室内，围在会议桌旁那三个少女的身影马上便映入眼中。她们分别是薰、莉萝还有尤莉。 看起来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那天念刃检视结束的时候，被好好修理了一顿的秋山，之后也不敢再胡诌地开始重新介绍，总算是让自己对她们有了一定的认识。至少不会像刚醒来那样，手足无措地连名字都喊不出了。 听到自动门开启的声音，她们也下意识地望向门口方向。 “哦，来了吗。” “既然如此那就先说明吧，反正最终的定夺还是取决于他本人。” “嗯。” 黑发的少女转过身朝自己招了招手，红聿见状，则加快了脚步走向她们那边。 “那么，红聿先生。接下来要作的说明可能会稍微有些长——” 如此说着，尤莉抱起双臂走到少年近前，隐约感觉她的表情变得稍稍紧绷起来。 “但我希望结束后你能好好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选择这个唯一的途径。” “嗯……你说吧。” 听到这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回答，莉萝会意地向尤莉点点头。她手中顿时泛起异能发动的红芒，朝着身旁特意搬开了坐椅的空旷位置抬起划过。 像是做出一个把看不见的门轻轻推开的动作。 霎时，众多耀目的赤红星屑伴着光芒洒落，凝实成了一道外形十分抽象的血色门扉。 “夜愿——隐者（TheHermit）” “这是、一扇门？” 不过，怎么好像感觉……？ “比起说这是门，倒不若说它更像缺失了内在部分的一道门框，对吗。” “嗯....” 凝视着血色门扉中央黑漆漆的一片景象，莉萝深吸了一口气，带起些许无奈的声音开口。 “它原来是我一年前醒觉的新的夜愿，能力为空间的定点扭曲传送，是根据传送魔法为基本的仿制品。刚得到这个夜愿的时候，我本想借它寻找到失踪的爸爸。却不料因为使用与能力解读的不当，强行发动后让其受到了严重性的自损……” 感受到少女声音中夹杂着的那份自责。此时，站在身边的薰也无言上前抱住了她微微发颤的肩膀。 没法安慰两人的红聿，为了避免沉浸于感伤之中，只能轻轻发出叹息。 住院期间，作为听众的他曾从薰的口中耳闻过这件往事。 她们的父亲，似乎在两年前的千禧年战争当中，陷入危急之际的时刻，为了保护众多同伴而使用传送魔法，把自己与敌人的大军一同放逐到了未知的空间。直至现今，莉萝她们依然没能找寻到有关他的线索。 “咳咳，接下来就换我继续说明吧。” 这时，尤莉轻咳了两声，仿佛要驱散这种沉郁的气氛似的。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她身上。 “那天的检视完后，依据我最后得出的推定——红聿先生，你失去记忆的直接原因，无疑是那个「代价」的效力导致你的经历记忆区里储存着重要回忆的脑细胞，几乎都被消除掉了。” “所以在此，我想让你先明白自己的状况。因为你的「丢失」既不属于物理性造成的伤害，同样也不在精神受创的范畴，而是被那股异力不留痕迹地消除……如果只是脑细胞受创或者精神部分受到封锁，还能借以治愈性的能力进行复原。但是……” 停顿的那一刻，仿佛能清晰感觉到尤莉表情里飘荡着的无力感。 “一度被彻底消除的东西，是没法取回来的。” “那……” 看到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了失落的色泽，认为自己的讲解可能不慎跑偏让对方会错意，尤莉又赶紧出言解释道。 “——老实说这样的例子，即使是老师的逆生树之风恐怕也回天乏术。因此！我们现在才要采取与之对等的异常手段！欸、欸哆，或许应该称呼为异常方式好点？” “哈？” “笨蛋，为什么你首先想到的不是特殊的方法这个词呀！况且那种东西，怎么都好了啦。” 没好气地嗔了对方一句后。稍微打了打岔，说明的一方又从新换回了莉萝。既然有余力吐槽，看来她也已经从之前的情绪里走出来了。 跟随变得缓和起来的氛围，少女终于开始着重阐述起，自己为何要先把眼前的这个异能召出来。 “在一年前，我忽略了隐者的实际用途并不单只是定点传送，没有满足发动条件就冒然使用，因此才让其产生了负荷损坏。然而为了帮你恢复消除的记忆，我们现在就必须借助隐者的另一个能力。” “隐者本身的空间扭曲传送，是必须建立在定点被确认的情况下才能成功发动。例如要追寻一个物体的坐标，就首先需要找到与目标物相关的一部分进行定点确认。作为桥梁的那部分可以是任意与目标物相关的东西——确认的同时，为了摄取到完整的信息，隐者会将自己的回溯效力作用到那个相关的物体。既是把那「一部分」自身的情报体，重新复写成完整的状态！” 有些瞠目结舌呆了好阵子，红聿又快速冷静地在脑中解析少女刚才的话语。不到半响，明确的思路便慢慢在脑海中成形。 “……你的意思就是，将我本身当做新的定点。再以此去触发它的回溯效力，这样吗。” “没错。” 见红聿立即就推断出了自己的想法，莉萝笑着答道。 “正因为确认的那「一部分」不存在任何的限制，所以对象即使是生物也无妨。回溯的复原力，是恢复到被外界换写之前的，过去完整的自己的情报体。最终，会以你没有偿付「代价」时的完好状态覆写自身，保留现有的一切，只抹消「丢失」的事实。”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简直达到了量身定做的程度。其中并不存在任何假设，真正是只要实施，便一定能成功恢复。 尽管听到这个比预想还要好上无数倍的办法，让红聿几乎整个人都要振奋高喊起来，但他却没有被这种过于乐观的情绪冲昏。 竭力平静着内心的躁动同时，转而联想到的，是刚踏入房间那会，她们脸上与这个结论明显并不相符的严峻神情—— 若是除开被忽略的那一点的话。 “在帮你恢复之前，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银发的少女在这时“咳唔”地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亦不再像方才那般铮铮有力。 “那就是有关第一次没有定点的错误使用，让隐者的运作超出负荷，结果导致门扉完全碎裂了开来。” 语罢，莉萝抬手一挥，一片如同破碎镜子般的光屑碎片，便浮现在了那道血色门框的中央。 “如你所见，作为核心的门扉碎裂了开来，当时的我只来得及抓住离身边最近的一部分，而剩下的……可能……可能已经全都划破了次元的界限，落到了别的时空里。” “既是指，它们逐一飞散到了不同的世界吗……？” “……嗯。” 短短地沉默了一会儿，莉萝面露为难之态点了点头。 “我听jiejie和秋山说了，你们的那种Driver，似乎拥有着穿越到其他时空的能力。倘若你想要恢复记忆，就只能带着它前往不同的世界，把碎片都悉数找回。我才可以为你复原失去的「代价」。” “原来…是这样么。” “因此，我们希望能够尊重你的选择。” 薰拉住了红聿的手，将身后小提包里拿出的白色Driver与黑色卡盒递交给他。 “停留在这个世界，你会继续拥有着和jiejie这样的「家人」还有朋友一起生活下去的温柔未来。但作为代价，你也会永远失去曾经的某些重要的羁绊、和心中无可替代的珍贵回忆。” 莉萝苦涩地扭曲嘴角。 “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话，未知的前方则想必会有数不清的困难等待着你。也许会碰上迫及生命的难关，也有可能会遭受无法忍受的屈辱，甚至说不定会拯救数量远超过你想象的人们…………因此究竟是追寻还是放弃，是去还是留。一切的选择权，都在你的手中——” “那样的事情还用考虑吗。” 倏忽的。 迎来了近乎没有停顿的返答。 黑发的少年紧握了手中的两样物品抬起头，与她们澄澈的目光乍然对上。 就在这时，薰宛若间想了起来。 没有错，那是曾经在相遇之初就看到过的相似的眼瞳。仿佛涌于高耸的峻峰之顶，仅映照夜空一样的深邃。 现在，就在自己面前的那双眼瞳，依然蕴含着与那时相同的坚定和自信。 没有任何的动摇。 ——对。 “我的决定，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