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新年习俗
这一年的春节,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农村的春节,礼节仪式什么的很多,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多年之后当我来到城市,才知道原来城市里的新年是如此的简单,简单的像是过个大礼拜,几乎没有一丝年味。 在农村,进入腊月就开始有过年的气息了。 我们那里是从腊月十六开始,年味日重。年前的最后三个大集,分别是腊月十六、二十一和二十六。每五天逢集,而这三天也就是春节前最后买东西的三次机会了。 农村人重视过年,大概因为连续劳碌了三百多天后,深深觉得这年来的不容易吧。因为重视,所以一切都要计划的妥妥当当、井井有条。比如哪一次赶集买哪些东西、哪一天完成过年的什么工作等等,既不能造成财务上的浪费,也不能造成时间上的浪费。 在这时候,充分展现了乡下人朴实且精于算计的性格,算计到连每次赶集买什么东西、买多少、花多少钱都要提前计划好。 腊月十六这个集,主要是买一些不容易腐蚀变质的干货,比如粉条、豆干、花椒、还有各种调味品,有时候烧纸和香烛、灶王爷画像等也会在这个集上置办。如果是没有给孩子买新衣服的,而又准备买布料自己做的,就必须在这个集上买了,不然时间上来不及了。这次赶集还有两件事,一是考察一下今年的年货价格怎么样,和去年对比,推算出下个年集会不会有太大的涨幅;二是给孩子稍微买一点零食,放寒假了,不能让孩子在家里干巴巴的等着过年,要有一点吃食,让他们逐渐感觉到年真的越来越近了。 腊月二十一,就要买rou了。每家每户都会称上几斤猪rou,买上几条鱼,两只鸡。条件好的家庭,还会买点牛羊rou。农村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买面粉,这玩意家家户户多得是。 赶完这个集,家里活就多起来了。扫房子、贴灶王、蒸馒头、做炸货、打年糕,以及收拾各种各样的吃食。这些活儿将会一直持续到年三十的头一天,年三十就不再干这个了,主要是包饺子和贴春联。 扫房子是我挺喜欢的一个活动,往往能打扫出这一年中不慎丢失的各种玩具,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感到有种老朋友重逢的感觉,特别亲切。而每次打扫,又都能或多或少的找出一些老物件,有些老物件甚至连爷爷看见也唏嘘不已,那是他的老朋友了。我特别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老物件,一个个爱不释手,可惜往往玩不几天,就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腊月二十六,最后一个年集。这个集上,要置办齐全所有过年需要的物品,如果遗漏了,年前就买不到了,所以赶这个集前都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算计,还要买什么,买多少,生怕漏下什么东西,使年过的不完美。但每次又一定会有遗漏,注定了不完美的结局。 这个集上主要的任务是采买各种青菜。青菜不敢早买,怕脱水蔫了变质。再就是补买一些前两集没买的和新增的项目,鞭炮是必买的,只是买多买少却没有一定的定数。 这次赶集回家,那家里的年味就会非常非常的浓了,有一种化不开的感觉,这种感觉对我来说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可以拆开一挂鞭炮,随时一个一个的燃放,而不会遭到大人的呵斥了;二是家里的吃食多了起来,我基本上不用再依靠吃饭的时候填饱肚子了。 一笼一笼的大包子,往往是白菜猪rou的,咬一口顺嘴流油,一块块寸丁大小的rou丁塞得包子满满的。一盆盆的炸丸子、炸藕合、炸松rou、炸带鱼,每样吃上几块,香味直冲脑门,哪里还用得着吃饭,早就吃饱了。还有蒸年糕、炖猪rou、炸鸡炖鱼、糖包素包、各种干果等,真是盼着天天过年。 所有的食品中,我最喜欢的还是rou食。有两种做法的猪rou,我至今还是特别怀念,只是极少吃到了。 一种是蒸rou,将五花猪rou切成长条,肥瘦都有,先滚上面糊过油,炸至五、六成熟,再装入蒸碗,配上八角大料姜丝酱油等调味品,上笼屉大火蒸半小时,这时的rou入口即化,肥rou香而不腻,瘦rou细而无筋,实在是无上的美味。 还有种腌制的猪rou,类似于南方的腊rou。但不同之处是,南方的腊rou多是生rou,吃的时候需要再次加工,而我家的这种做法是可以即食型的。将猪rou切成大大的方块,煮熟后凉透,每块猪rou上都搓上厚厚的一层盐,放置在一个大瓷盆里,搁在阴凉的地方就妥了。吃的时候捞出一块,洗净盐巴,切上一片下饭,除了有点咸,其独特的味道还是很好吃的。如此加工后的rou,可以存放很长时间,一直吃到第二年的春天。据爷爷说,这种rou就是存放到三伏天也不会坏。但我没试验过,因为根本到不了那时候就被我吃光了。唯一的缺点是,这种rou只能腊月过年时制作,平时制作的不但没有那个味道,而且很容易就坏了。 说这一年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是因为两件事。 一是这一年我们家没有像往年一样去买猪rou,而是自家杀了一头猪。其实我并不喜欢血腥的场景,尤其是听着那头猪临死前“嗷嗷”的嚎叫,觉得有点残忍。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聘请来的杀猪人奇特的手法给挤占了,杀猪、放血、吹猪、烫猪、刮毛、开膛、分块这一系列的工作让我感到很新奇。等到再吃上大块香喷喷的猪rou时,对猪的那一丝怜悯是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帮人杀猪是不收费的,但都会管一顿饭。杀猪的人一般都很壮实,也特别能吃。一大碗肥rou块,一瓶老白干,在他们面前不一会就见了底,临走一般再给点生猪rou或是猪下货,就算是报酬了。 二是这年远在天京的姑奶奶一家回老家过年了。姑奶奶是爷爷的jiejie,当时刚刚六十多岁,身体很是硬朗。她有两儿两女,都已成家立业,各自有了孩子。这个春节他们决定回老家探亲,呼呼啦啦一下子就来了十几口人。 姑爷爷是很年轻的时候外出工作,后来通过招工途径进入国企,成了正式工人,再后来渐渐走上了管理层岗位。他和姑奶奶结婚后直接把家安在了天京。姑爷爷现在已经退休了,闲下来就会思念故土,所以全家人一合计,就举家开车回来了。 在此之前,他们只是活在我的想象中,听说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回来过一次,但我早就不记得了。爷爷倒是每年都去看他们,带着很多土特产,回来时总会捎回很多好吃的东西和人家替换下来的旧衣服。 他们一个个穿的都很洋气,随便用哪只眼睛一瞥,也知道他们都是来自城里。和他们一比,我还真有点自惭形秽,但爷爷和他们却聊得风生水起,很热闹的样子。
我偷偷数了一下,大大小小一共来了十三个人。分别是姑爷爷、姑奶奶、秉生表大爷一家三口、秉光表大爷一家三口、美英表姑和女儿娘两个,美丽表姑一家三口。 他们的孩子都和我差不太多,最大的是秉生表大爷家的伟姑娘,和我同岁,但生日比我大一个月。秉光表大爷家的静姑娘、美英表姑家的婉姑娘都比我小两岁,美丽表姑家的是个男孩,叫虎子,比我小五、六岁呢,实在是个小不点,没什么意思。 他们的到来,大大增加了过年热闹的氛围,多年不见的一些老邻居,也来找姑奶奶聊天,她们哭一场笑一场的,我觉得有点神经病。 说实话,除了他们带来的一些美食引起了我的兴趣外,其它带给我的都是烦恼。首先,这么一帮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感觉实在是有些眼晕;再就是玩耍空间受到了限制,哪里都是他们的身影;爷爷要求我领着这些远来的孩子们玩耍,但还要让着他们。四个孩子中三个是女孩,唯一的一个男孩还是个小不点,让我怎么和他们玩?幸亏他们也不太喜欢和我黏在一起,算是马马虎虎应付着吧。 最忙碌的当属除夕晚上。 从下午开始,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包水饺,人多包的就得多,当然干活的人也多。这些水饺是准备零晨十二点时煮的,晚饭是不吃这个的。除夕的年夜饭,我们的风俗通常是整上一大桌子菜,而主食则是菜饼,我们那里方言叫“菜盒子”,取其“和”的谐音,希望来年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 包完水饺,也就到了傍晚了。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我们要进行一项叫作“请爷爷娘娘”的活动。就是在爸爸和叔叔带领下,我们点燃香烛,带上烧纸,到逝去的亲人坟前焚化烧纸,请他们的灵魂回家过年。此时,家里的堂屋内早已供奉上了家谱和各位祖先的灵位。讲究的是点燃香去,回来时香不能灭,否则就是没请来,然后将香插在堂屋供案的香炉内,再次跪下烧纸磕头,这就算完成了一次“请”的任务。 全部请完之后,就要带着烧纸,去关系比较亲近的院中拜祭他们的祖先,转这一圈下来大约要将近一个小时。我们去拜祭他们的祖先,他们也会在同一时刻来我们家拜祭。等到互相间走动完毕,除夕的活动才算基本完毕,可以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喝酒了。但还要记得随时添香,使香炉里的香不能间断。 初一早晨的拜年,是一部大戏。吃完水饺,略事休息后,就开始拜年了。 先是给自己家的长辈磕头,再就是全村转悠,给全村的长辈去磕头拜年。这一圈下来,没有两个小时是完不成的。等到全村拜完年,天也就是才刚刚放亮的样子。 初二早上,一定要在太阳出来之前,将请来的“爷爷娘娘”们送回去,这就是另一部重头戏了。等到这件事干完,这个年也就基本结束了。 直到现在,我们老家仍然保留着这样的风俗习惯。 剩下的时间,就是用来走走亲戚,吃吃喝喝,变得俗不可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