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苦难的过去
第二天,课外活动时按着昨天的安排,我陪刘姐去了乡镇卫生院,猴子和胖子两人去收水票,两人对这项工作积极性很高,觉得有一种手握大权的感觉。 刘姐嘱咐他们,一定要维持好秩序,不要让同学们拥挤,免得烫伤。胖子一拍胸脯,大大咧咧地说:“刘姐放心,有胖爷在,他们敢挤……”我瞪了他一眼,胖子就急忙闭了嘴。 刘姐需要的就是有人驮她去,因为孩子太小,自己坐不了自行车,需要有人在后座上抱着,所以我自己陪她娘俩就完全可以了,再说,还要胖子、猴子给我打饭呢,不然回来可就喝西北风了。 刘姐的儿子叫琦琦,已经无大碍了,今天再巩固一下疗效,就算痊愈了,刘姐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昨晚,医生给琦琦擦拭身体时,我看到琦琦的脖子里挂着一个像玉一样的项坠,很漂亮。今天难得刘姐心情好,我就和她聊天,其实主要还是想问问昨晚照片的事,但觉得直接问不太好。 我于是问:“刘姐,琦琦脖子里的那块玉可真好,哪买的,很值钱吧?” 刘姐叹口气,说:“唉,那是他爸爸留下的,值不值钱倒是不知道,估计值不了几个钱,他爸爸也是苦命人,哪来的值钱东西啊!” 我“哦”了一声,继续问:“原来是大哥的,大哥在哪工作,没见他来过学校呢!” 刘姐滞了一滞,悲声说:“他死了。琦琦生下来不到半年,他爸爸就死了,就死在咱们学校,我的脸也是那时候烫伤的。” 慢慢地刘姐给我讲述了她的往事。 刘姐不是本地人,家是东北那边农村的。父母已经去世,从小跟着哥哥嫂子生活,苦日子里泡大的。 刘姐的丈夫叫王河生,比刘姐大一岁,是我们这边王家铺人氏。 王河生是他的父亲王老汉捡来的。王老汉是王家铺的老光棍,一辈子没娶过媳妇,当年就是干些给生产队喂喂牲口、打扫打扫卫生、出门捡粪等工作。那些年,出门捡粪的活动很畅行,一大早,天还不亮时就可以看到有些老头背个柳条筐,拿把铁锨出门溜达。 有一天早上,王老汉又和往常一样出门。因为头一天晚上刚刚下过雨,空气显得特别的清新,但稍微有点冷。 当王老汉溜达到河边时,隐隐看到草丛中有个人影,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赶忙走近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子,身体侧卧向一边,已经脸色苍白,没有一丝活气,显然是死亡多时了。 王老汉叹息的摇摇头,正准备回村报告给队长时,就见那女子侧卧的手臂旁边的杂草竟然动了动,吓的王老汉一哆嗦,以为要诈尸。 再仔细一看,女子死前好像是在抱着一个什么东西,身子斜躺,手臂弯曲,护在了身侧。王老汉壮着胆子走过去,用铁锨撩了撩女尸的胳膊,发现底下还有一个婴儿! 这下可真把老王头吓傻了,两条人命啊! 王老汉仔细看那婴儿,发现小家伙虽然冻得嘴唇发紫,但似乎还有一丝呼吸,是活的。身上包裹着大人的衣服,已经湿透,显然是女子临死时给他包上的。 王老汉连忙把婴儿抱起,脱掉他身上的湿衣服,解开自己的大裤腰带和破棉袄,将光溜溜的婴儿放进棉袄里,再把棉袄和裤带扎好。 季节还远远不到穿棉袄的时候,但早起是有点冷的,再加上王老汉无人照顾,衣服破破烂烂不怎么保暖,人一上岁数就怕冷,所以老王早早穿上了棉衣。 那时候的人都是活雷锋,一心救人,不怕被人诬陷。王老汉裹好孩子,背起粪筐就回家了,救人要紧啊。到家之后,先把孩子暖在被窝里,又烧点热水熬点玉米粥,用筷子一点点往婴儿嘴里抹。 等到孩子身上渐渐有了热乎气,老王看着可爱的孩子,心里犯了嘀咕:自己无儿无女,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娶上媳妇了,如果能把这孩子养大,该是多好的事啊! 想归想,但却不能做主,那时候有事不报告生产队可不行,再说这事也根本盖不住。等到王老汉拿定主意,一步一步走向生产队时,已经快要中午了。 王队长派人赶紧和王老汉去发现婴儿的地方,谁知那女尸却不见了。有人还开王老汉的玩笑,说他自己养下个儿子,却编出捡儿子的谎话。当然,玩笑是玩笑,大家基本还是相信王老汉所说,因为王老汉如果自己有孩子,炫耀还来不及呢,又何必遮遮掩掩? 女尸不翼而飞,凭空多出个孩子,又没人来找,生产队王队长就决定一边上报公社,一边安排老王头照顾好孩子,缺什么用什么队上出。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农村没有孤儿院,好像也没有民政局,大家都在忙着批斗,没工夫管这种事。王老汉捡孩子的事热闹了一阵,没人来找,渐渐也就平息了,这个孩子王老汉给他取名王河生,捡到他的那天就是生日了。当时那块玉,就挂在王河生的脖子里,应该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王河生长到十几岁,王老汉去世了,那时候运动也结束了。人们在大力的恢复生产和建设,没有人有精力照顾这个小男孩。王河生决定出去闯荡,最后是村里给了点路费,村长告诉他,混不下去了再回来。 王河生四处飘荡,几年后终于来到刘姐的老家,在一家小工厂烧锅炉,那时最早的小企业都是集体制的,刘姐也在这个厂子上班,就认识了。后来聊起身世,两个人都感叹命运的苦难,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生好感,就确定了恋爱的关系。 刘姐在老家没有任何财产,哥哥嫂子对她也不闻不问。王河生毕竟在老家还有个王老汉留下的破院子,算是有个家。两人工作了几年,攒了点钱后,因为种种原因,辞去了工作一起回到王河生的老家王家铺。推倒旧房子,盖起了新房,村里人都觉得这个孩子出息了,纷纷夸赞。 当时学校扩建校舍,王河生是建筑队的小工,因干活卖力,为人灵活,被老校长招为学校的勤杂工。后来学校建锅炉房,王河生就成了烧热水的锅炉工,那时候的他每天下班后,都要步行回家。 后来刘姐怀孕,家里又没有公婆照顾她,老校长觉得王河生不容易,就给了一间单人宿舍,刘姐就搬到学校来住了。不久老校长就退休了。
孩子生下来后不到半岁的时候,新校长觉得老锅炉容积太小,学生越来越多,已不能满足需求了,就决定换一个吨位大一点的热水锅炉。 结果,新锅炉运行第三天,爆炸了。 大体的经过是,当天中午学生们接完热水,王河生去给校方领导们送热水,刘姐来喊丈夫回家吃饭,进了锅炉房发现屋里没人,但锅炉里有“咔咔”的异响,声音很大,不一会锅炉各个部位的阀门、接口等处冒出白色的蒸汽,嗤嗤作响。 刘姐不知该怎么处理,正准备去找丈夫,王河生恰巧送水回来,一看这个情景,大喊一声:“快出去,锅炉烧干了!”一把将刘姐推出门外,接着一个箭步跳上台阶,准备去开启泄压阀。 但来不及了,只听“轰”的一声,刘姐就感觉被从门里涌出的一股热浪掀翻,晕倒在地。等她醒来,人已经在医院里了,丈夫王河生当场死亡,她出院后脸也成了现在的模样。 后来,经过专业技术鉴定,锅炉爆炸原因归结为cao作使用不当引起的,应由王河生负全责,但当事人已死亡,家属也是重伤,学校处于人道主义立场,放弃对责任人的责任赔偿追究,刘姐自是感恩戴德,一再表示等伤好以后,如果学校愿意,她可以代替丈夫作学校的司炉工,并表示愿意义务劳动,只要管吃住,能养孩子就可以。 丈夫有一点象征性的抚恤金,但没有赔偿金,因为是责任方嘛。抚恤金仅仅几百元而已,还不够处理丈夫的后事,再加上刘姐治伤的医疗费,没办法之下,刘姐卖掉了王家铺新盖不久的房子。因为学校已经答应可以考虑刘姐的要求,所以倒不用很担心露宿街头。 刘姐出院后,就来到学校上班,发誓不再烫伤一个人,更不能烫伤学生。校方又购进了新的锅炉,倒比原来的价格更贵,据说是为了更安全。 校方没有让刘姐义务劳动,只是工资比丈夫低了很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丈夫去世已经快两年了,但刘姐仍然时时想起他,在孩子睡着后,经常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刘姐的往事让我唏嘘不已,心里十分同情这个不幸的女人,暗下决心以后有机会就帮帮刘姐,可惜现在就一学生,实在是力量有限啊。 我和刘姐回到学校,刘姐立刻要抱着孩子去锅炉房,想要替下胖子和猴子。 以前刘姐都是背着孩子在锅炉房工作,有时会让同在学校住的教师家属张奶奶给看一下。刘姐的儿子王琦现在还不满三岁,却早就被刘姐送进了幼儿园,因为会跑了之后,再带到锅炉房就不安全了,幼儿园嫌小,是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的。 我跟着刘姐一块往锅炉房走去,远远地就听见锅炉房的方向嘈杂一片,好像有人在吵架骂街,是一个嗓门很高的女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