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次离开
温春花往旁边看，伸出手去抚摸温雅的脸颊，“雅儿，我的小雅儿，我是……咳，可怜我离开你的时候你才半岁多，是不是早就不记得我了。” 温雅抬起头，眼中带着湿润的儒慕，她期渴道：“你是阿娘么？” 温春花一顿，停留在温雅脸颊的手慢慢摩挲，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那双忧伤的眸子一又蕴藉了无尽的水光，涩涩的开口道：“雅儿，我……” 她的身子猛的一软，在温简一侧的秀墩上坐了下来。 温雅吓了一跳，赶紧抚着温春花的手臂，嘴里急切道：“娘，阿娘，您怎么呢？” 温春花闭上眼摇摇头，纤长的手指轻轻摆了摆，顺了几口气才垂着眸子道：“雅儿，以后，以后还是叫我小姑，可好？” 温雅一愣，扶着温春花的手缓缓松开，一张纯真的脸此刻有些无措，她侧头看看温简，想要从温简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温简依旧面无表情。 温简感受到了温雅的情绪，她侧过头，握紧了温雅的双手，露出个嘲讽的微笑道：“雅儿，还不见过小姑。” 温雅对温简的情绪非常敏感，这种带着嘲讽与悲哀的感觉让她也很难受，低着头顺从的小声的叫了声：“小姑。” 室内一片静默，温简紧紧盯着一侧镂空的月洞门，似乎想透过楠木看到里面的蛀虫。 温春花抹着眼睛，扬起脸来，露出梨花带雨的笑容，“雅儿，真乖。来，雅儿，吃块绿豆饼。” 温春花这才发现面前的糕点一块也未动，她端起来想要递给温雅，却突然想起什么般又放了下来，笑道：“这糕点是昨日的，味道不大好了，我让小厨房再弄些过来。” 温简的嘴角露出个讥诮的笑容，温雅已经吃了半个馍馍入腹，倒没有先前的饥饿，敏感的她又感受到了这种诡谲的气氛，遂低着头一声不吭。 温春花站起身，就要吩咐外面的丫鬟，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不用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这些糕点我们生受不起。” 温春花身子一僵，回过头去，却见温简已经开始收拾桌面上的包袱，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温春花心中一松，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丝不满，“你们才来，今儿就不用急着走了。” 温简不语，手中却不停。 “这样好了，我给你们带点衣服回去，过些日子天气就凉了，在乡下那地方更显寒冷，你姥姥年纪大了，可禁不住风寒。说起来，你们姥姥怎么就放心你们两人单独过来这里，两个女孩儿家的，在外面可不安全……” 温春花停了下来，她听见了啜泣声，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雅儿，你，你哭什么？”温春花的声音有些发颤。 “姥姥，姥姥已经，已经……”温雅咬着唇大哭起来。 温简轻轻拍着她的背脊，面无表情道：“姥姥已过世近两月。” 温春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温简见状冷笑，她二人衣着朴素，头上还簪着白花，温春花竟然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温简从包袱中小心翼翼拿出牌位，摆放在桌面上。 温春花哆嗦着唇角，几乎是连滚带爬奔过来抱住了牌位，泣不成声。 一时间室内充盈着哭泣，直到外面传来司秋的声音道：“姨娘，小少爷醒了不见您，正哭着。” 温春花身子一凛，迅速站起身，把那牌位往一侧的包裹中一塞，用衣袖抹了把眼泪，定了定神才道：“你先把那九连环给浩儿玩，我即刻过去。” “是。”司秋在外面应了声，然后是离开的脚步声。 温春花的情绪已经完全收敛，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温简温雅两人，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五两银子出来递了过去，低声道：“你们知道的，我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夫人又不是好相与的人，其他的几个姨娘巴不得看我倒霉，我，我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就是宋姨娘还多少与我有些往来。我有了身子的时候，想吃点酸酸的杨梅，和老爷说了，老爷让人送过来给我，夫人还藉着这个理由羞辱我……这些年来，打点下人，浩儿总生病，延医问药也花了不少钱，也没存着什么银子，这五两已经是，已经是我几月的月钱，你们拿着，等你们回到村里，过了两年，简儿就寻个人家嫁了，雅儿天生的美人胚子，似我一般，村里人知根知底，找个人家做童养媳，等到了岁数就嫁过门，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当然阿娘是不会亏了你们，你们看，阿娘头上这簪子，这手镯，可是老爷前几年生了浩儿所送，到时候就给了你们做嫁妆……” “童养媳，呵呵，童养媳……”温简喃喃念了两声，还有小厨房，呵呵，还有初疑一颗值千金、杨梅赛荔枝的杨梅，她为着杨梅争宠，而她们姐妹二人连顿饭都吃不饱……看着一侧的温雅脸色苍白，身子颤抖，她赶紧抱紧温雅，低声安慰道，“雅儿放心，姐会一直带着你。” 温雅这才打着哆嗦道：“我，我不要回村子。” 温简点头安慰道：“我们不回村子。” “不行。”温春花大声的喝止，与温简冰冷的目光碰上，声音陡然降了下来，又抹起了眼泪道，“简儿，你也不小了，也懂事了。你们也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不是我狠心，若是你们留下来，被人发现身世，夫人必然容不下我，老爷若也不护着我，势必要赶我出了府邸，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浩儿了。”温春花又抹了抹眼泪，“哦，你们还不知道浩儿，他，他是你们的弟弟，他才三岁，若是没了娘，那大夫人肯定会折磨他，他还那么小，若是没了娘，该怎么活啊！” 温简面无表情听着，手在温雅背上轻拍，而一直哆嗦着的温雅也渐渐平伏下来，她抬起头，一脸茫然看着温简。 “……你们若是留在府中，也是伺候别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安置在别的夫人姨娘小姐处，她们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一点不当，任打任骂，上个月还有个丫头被打死了静悄悄扔了出去。雅儿再等两年出挑了，就会越来越似我，难免被别人看出端倪。简儿也大了，虽然不怎似我，好生打扮却也是清秀佳人，要是老爷看中……我，我就不活了。”温春花抹了下眼角，露出哀怨的表情。 声音柔媚婉转如同羽毛，千回百转，但是温简的拳头捏得死紧，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你们还是按着先前我说的去做，我，我是你们的……，怎么会害你们？” 温春花拔下簪子，伸出手来，露出手腕上那只莹润的手镯。 温雅从来没就见过这么漂亮的玉镯和簪子，带着未干的眼泪从温简的怀中探出头好奇打量。 温春花见她那模样，露出微笑，递过去银子，对着温雅招手道：“来，雅儿把它拿着。” 温雅却赶紧又缩回了温简的怀中，身子还不自觉后退一步，离得温春花远远的。 温春花感觉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初初见到的欣喜已经消失殆尽，只觉得人都说女儿是阿娘贴心的小棉袄，可这两个女儿怎的就不亲近她。而她满心为了她们着想，但是一个个的竟然不领情，小的躲着她，大的那眼神似乎要生生吞了她一般，她难道说错了么？她说得方法难道不是最好么？难道她们一定要跟着她，毁了她和浩儿的一生就甘心么？ 想到这里，她就没了耐性，“腾”的站起身，把那银子往桌面上一放，簪子顺手往发髻上一插就往外走，到门边的时候却突然顿住，想了想转身，原本板着的脸色已经柔和下来，只是声音仍旧有些僵硬：“我去看看浩儿，你们自己先想清楚。一会儿我让小厨房拿糕点来。”说完，也没等两人回答，飞快迈着小碎步离开。 留在屋内的两人沉默了片刻，温雅似乎明白了什么，咬着唇半晌才看向一侧冷冰冰的温简。 “姐，娘……小姑……她，她不想认我们么？” 温简沉默了半晌，站起身，把手里的包袱在肩膀上挎好，拉着温雅的手，很严肃的问道：“雅儿，我要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村里。你是听从……她的安排，还是……” 温雅愣怔了下，目光环视周围，落在华美的窗棂、精美的点心，还有那一锭闪亮的白银之上。 温简静静看着她，没有逼问，等待她做出决定，只是握紧的手却微微的松了下来。 温雅收回目光，握紧了温简的手坚定道：“姐，我和你一起走。” 温简舒了一口气，冷清的眸子流出了一抹温馨，她反手握住了温雅，哑着嗓子道：“就剩我们姐妹了。” 她看了眼闪着银光的桌面，冷冷笑了笑，别过头道：“我们走吧。” 两人相携出门，沿着来路往回走，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 领着两人进来的丫鬟冷哼了声，回转入内收拾，一眼就见到了桌面上的五两银子，她一愣之后，目光霎时放出亮光来，左右看了看，还无人进来，快步上前，飞快的塞进自己的衣袖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