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西出阳关(2)
陈似海趴在岸边,湖面平滑如镜,里面一个落魄的男子看着自己,发型凌乱,满脸憔悴,两只瞳孔光泽不一,眉里行间写满了痛苦和惆怅。 这是谁? 这是自己嘛? 湖里的人目瞪口呆盯着陈似海,陈似海内心一沉,眼前这个人,太过陌生,他不是陈似海,也不是亥嗣辰,不知不觉间,他竟成为了自己不认识的那个人。 小时候,全世界的人都把自己当妖怪,都躲着自己,自己也曾躲着哭过。 在潭州,得知全家被血洗的噩耗时,自己也曾烂醉如泥,希望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在龙府,亲眼看着自己师傅交代遗言,自己更是无助到嚎啕大哭,状似疯癫。 自己有过悲观、有过绝望,但—— 不管是孤独的童年回忆,还是失去亲人的痛苦,都不曾抹灭过自己这身傲骨,从始至终,自己始终怀有勇气和希望。而今晚,自己三番四次下跪痛哭,在黑暗中慌不择路,摔得一脸黑泥,甚至一心求死。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道! “不!” 陈似海赫然站起,奋力一吼。 贵公子眉头微皱,问道:“兄台,你怎么了?” “我想作画!” 陈似海抛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纵身一跳,便往岸边游去,贵公子不明所以,也飞身跃起,跟着飘向岸边。 上岸后,陈似海寻得那支长笔,忽然长啸一声,把笔浸入湖水,持笔之手旋转不停,湖水被这股力道黏住,哗啦哗啦倾泻翻出,乱七八糟泼了一地。 陈似海忽然疯癫,这名贵公子也不惊讶,只负手一旁,静静观看,但见地上的水,看似胡乱泼出,仔细揣摩,却发现其方位和力道都大有学问,有的地方水多,摊开一大片,有的地方水少,仅寥寥几行,但无论多少,都朝一个方向而去,着实大有深意。 “原来如此。”贵公子暗暗点头,赞道,“这是海,只是,你这泼墨,可惜,可惜……” 泼墨画讲究意境,陈似海以内力将湖水泼出,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但毕竟地方太大,虽有大笔,却难以控制局面,看起来虽然有其形,却未得其神。 连续听到对方几声“可惜”,陈似海也不沮丧,反而笑道:“公子,还没完呢!” 忽然陈似海大喝一声,手中长笔笔头倒竖,内力到处,一个黑乎乎的大枪头冒出,上面赫然闪耀几个金色小篆—— ~ 『神兵震主』 ~ 只见陈似海当空跃起,手中神枪向下劈出,一道金光闪过,湖水瞬间被劈开一条巨缝,湖水像海浪一样朝岸上冲刷而去,隔着薄薄一层水雾,泼墨画被湖水冲刷,画中海浪宛如真被推动,一波又一波,像远处吞吐侵蚀。 ~ 此情此景,出乎贵公子意料之外,不禁赞道:“陈似海,你的泼墨,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有大海一般的气魄,在下敬佩不已。就连我的剑,竟然也忍不住了。” 贵公子看着自己手中长剑,竟然也发出阵阵嗡鸣,以作附和。 陈似海一惊,对方是名炼器的高手! 只见对方手握剑柄,缓缓道:“枪乃兵中之王,而阁下这把枪,竟是王中之王,就连在下的『寂寥剑』,竟也不甘寂寞,今日有幸一会,也将作画一幅,权当相识之礼。” 贵公子登即拔剑出鞘,只听嗡地一声,忽然精光暴现,剑刃若水,映得黑夜流光隐动,仿佛现出一个大池塘。 陈似海大惊,赞道:“真好剑也!” 陡听呼地一声轻响,但见对方一剑插入湖边泥地,手腕微抬,划出一条线来,这一剑入地仅半寸,线条均匀,不多不少,入口深度和宽度,全部一致,没有稍许差别。 这一剑从湖边划起,湖水缓缓沿着线条纹路流入,对方剑不离地,却忽然转向,往上划去,不多远,线条又往下而去,宛若蛟龙。其动作一气呵成,彷如流风轻送,中途绝无中断之处,足见剑刃之柔之韧,已达极境。 线条中途又连转九个弯曲,曲曲折折,不知其用意,湖水沿着纹路,布满一地,陈似海啊的一声,这才惊觉:“这是黄河!” 黄河九曲,孕育千年,这是中州万物的发源地,更是天下英雄的故乡。 但见这条蛟龙,从湖中引水,弯弯曲曲,呈几字形,最终汇入陈似海的泼墨海图中,此时,陈似海已确定,对方所作,必是黄河无疑。 虎入深山显威,龙游大海称雄,对方这幅龙游入海,颇具意味,但见对方最后将剑插在入海口处上方,宛若一记致命毒钉印在龙眼之上。 此时两幅画并列,一者是波澜壮阔的大海,一者是龙游入海的蛟龙,两者排列一起,引导联系,相映成趣,这个偶然有趣得紧,两人互望一眼,不禁哈哈大笑。 陈似海正欲开口,却见一个黑影从远处掠起,落在侧身树影后面。 “什么人!”陈似海心中一惊。 这名黑影出现得突兀,速度又快,显然身怀绝学,莫非是独孤瘾魂? 陈似海还自猜测,却见眼前的贵公子微微道:“不打紧,他是来找我的。” 果然,这名黑影藏在树后,默不作声,贵公子开口道:“是有什么事情嘛?” “前方送来密报,属下特来寻访主公回去。”树后的声音道。 贵公子微微一笑,朝陈似海道:“陈公子,今日与你很是高兴,难得有缘,本想和你再多聊一会,可我还有俗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就先告辞了。” 陈似海连忙回礼,但见对方缓缓离去,树后的黑影跟在这名公子身边,两人消失在了夜色里。 见这两人的身份和举止,必是一对主仆无疑,也不知道这名公子是何身份。 陈似海本是豁达之人,既然对方已经离去,也不再多想,反倒经过这一番变故,自己心里舒畅了许多,再也不是要生要死的那副倒霉相了,这便收拾了行装,借着火种将身上的衣服烤干,随即往路上行去。 ~ 又走了一阵,天色渐明,前方道路宽敞,地上尽是碎石戈壁,不远处露出一处城镇,走近一看,但见高墙林立,城头大书“玉门关”三字。
陈似海啊的一声,没想到之前和独孤瘾魂一直往西,竟然到了这边陲重镇玉门关,但见关内宛如市集,街上各色服饰商人侠客,络绎不绝,官军佩刀带剑,商贾提秤敲锣,南北特产,东西古玩,四处有人吆喝叫卖,想来这里不禁是边防重镇,更是西域各国与中原共通有无的商贸据点。 陈似海从未来过这等地方,不免大开眼界,许多商人见陈似海入城东张西望,都借此机会兜售商货,也好大赚一笔。 怎奈陈似海已是走了一晚,满身脏污,自是无心多看,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口袋一抹,竟然还剩不少碎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剩下的,进去要了一间上房,先睡上一天再说。 客栈老板在此经营多年,见多了这种全身褴褛的邋遢客人,只要对方有银子,无有不接待之礼,陈似海出手阔错,掌柜更是好酒好菜提上楼来,随后吩咐搬来热水桶,让陈似海洗个了舒舒服服的热水澡,陈似海吃饱喝足,全身舒畅,则上床美美睡了起来。 ~ 迷迷糊糊间,陈似海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客房忽然一暗,发觉自己竟然漂浮在浩大宇宙之中,周围星空璀璨,彗星飞驰,上出重霄,下临无地,但见神州天地尽为颠倒,万里天外竟隐隐飘来一个声音:“这是浩瀚生命的发源地,神州万物,皆出其中。” 陈似海一惊,正不知所以,突然一道红光闪过,后面拖拽着长长的光烨,随后拉出一道场景。眼前出现无数世人,一个个手执刀剑,互相斫刺,剥皮割rou,身碎在地,露出一幕幕凶残本色。 旁边声音若有若无道:“地狱道,又叫想地狱,此道诸人众生互相残杀,各怀残害他人的念头,死而复活,重受诸苦。” 突然迎面而来一个狱卒,身披烧红的铁链,满面凶狠,以火热的铁绳捆绑着罪人,那人披头散发,双目凹陷,额头上印着血红的罪字,被火链捆绑,叫苦连天。 “黑绳地狱,专以火热铁绳,捆绑罪人,烧皮彻rou,焦骨沸髓,苦毒万端。” 接着只见一个脸上穿环的彪形大汉抬起一块巨石,狠狠朝那人身上压去,压得对方胸骨尽断,口吐血沫,表情生不如死。 “埠压地狱,此狱中人以大山石挤压罪人之身,使其骨rou糜碎,永世不得翻身。” 场景忽然又变,只见狱卒捉人,以热汤沸水,反复煎熬,令受苦者痛苦号叫,之后又是大叫唤地狱、烧灸地狱、大烧灸地狱、无间地狱。 地狱场景骇人,看得陈似海心惊rou跳,恶鬼身后,忽然走出一人,但见其黑衣长袖,面目阴沉,双目无光,缓缓朝自己而来。 陈似海后退一步,忽然脚下一空,大叫一声,掉下万丈深渊。 ~ “啊!” 陈似海忽然醒来,只见天花板雪白一片,窗外阳光照耀,自己还在玉门关的小镇上,原来是做梦,陈似海气喘吁吁,惊出一生冷汗。 好奇怪的梦! 独孤瘾魂阴魂不散,居然做梦也要梦到他,还有这稀里糊涂的鬼怪,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