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河边那座城_第四十二章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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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光辉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进过医院的门了。今天他拎着一蓝水果来医院看望一位朋友，找到住院部的病房，护士说他那位朋友去门诊部做检查去了。

    他把那蓝水果放在病床边，然后问护士：那请问，我在这里等，可以吗？

    护士说：对不起，病房里不宜久留。你可以在走道上等，那里有椅子可以坐。

    “那好吧。”王光辉走出病房，来到本楼层的大厅里，这才注意到这里成了病人与亲友会见的临时客厅，人多，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个空椅子。

    刚准备离开，有人发传单发到他手里。他一看，是介绍本家医院新开诊的心理咨询室业务情况的宣传品。他一边下楼梯，一边阅读那张传单，巧的是，下一层楼就到了传单上介绍的心理咨询室。

    王光辉像探险一样，走进了心理咨询室。

    “你好，请进来。”护士很热情，把王光辉领进了一间心理诊疗室，交给了一位中年女医生。

    “你的号呢？”女医生问。

    “号？我没有。”王光辉答，他递上手里的那张传单，并且拿出自己的钱包，让医生看到钱包里面的一摞钞票，然后把钱包放在桌子上，“医生请放心，我会付钱的。”

    “哦，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的，因为医院有业务程序规定。不过，我愿意为你破例。恭喜你成为我们心理咨询诊室的第一个朋友，现在你要做的是，忘记自己、忘记时间、忘记地点，放下心里的所有负担，就当自己是来这里会一个朋友，打算跟这位朋友坦诚深入的谈一谈心，聊一聊天。对了，你我之间不是医患关系，而是朋友关系。如果你同意我说的这些，那么请你现在关掉自己的手机吧。”女医生一脸的祥和气氛，让王光辉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点了点头，关掉了自己的手机，称赞道：好，我原本想说，成了你们接诊的第一个患者，希望不会被当作试验用的小白兔。现在看来，你是一位很专业的心理医生。

    “谢谢。你应该这样想，即使是小白兔，那也是一只幸运的小白兔。因为我刚才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心事很重。甚至可以说，你早就应该看心理医生了。”

    “真的？很严重吗？”

    “现在还不到做结论的时候。现在，我要让你的大脑休息10分钟，请你配合，我给你做轻度的催眠。现在，你要全身放松，自然站立，两脚齐肩分开，让肌rou充分休息，就是现在。现在，你闭上眼睛，我就站在你的前面，你很安全。现在，你开始想象，你到了乡间，走在山间小路上，看见山上有很多花，花的芳香在空中飘散，很香，很香；天空中飘着很多白云，很白，很白。现在，你的心情很好，做了一次深呼吸。接着，你想起来一件事：你的钥匙丢了。钥匙丢哪里了呢？可能丢在山上了。现在，你在山上找钥匙，找啊，找啊——”

    王光辉感觉自己进入了恍惚的精神状态，同时又觉得眼前这位心理医生很是不简单：她竟然知道他20年前经历过的事情——

    20年前，王光辉是一个13岁的爱惹事的少年。而那年meimei王丽辉刚刚6岁大，已经知道爱美了。一天，他带meimei去乡下玩，他要挖些竹笋去市场上卖钱，meimei则要采一些野山花回来装扮房子。更重要的是，那一天正是meimei的生日。

    登上一座山梁之后，山风吹来了满世界的花香、草香、泥土之香、树叶之香，王丽辉兴奋得迎风大叫：啊！啊！好香啊——

    兄妹两人背靠背地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朵朵白云。

    “丽辉，今天是你的6岁生日，我没钱给你买蛋糕。不过，你放心，我会送生日礼物给你的。”

    “真的？哥哥，你送我什么礼物？”

    “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不，我就要你告诉我！”王丽辉用手臂勾住了哥哥的脖子。

    “好好好，我告诉你，你放开。哎，你这个跟屁虫。我呐，等下就去挖竹笋，挖了竹笋到市场去卖钱，有了钱再给你买礼物。至于什么礼物，得要看我们的竹笋能卖多少钱呀。”

    “哥，你真好。”她满眼感激地望着他。

    “真rou麻。等下你就在附近这一片地方採你的花，我就在前面挖竹笋。”

    “哥，我跟你一起挖竹笋，两个人挖得多些呀。”

    “不行，人家养了狗，你跑不快。”

    “那好吧。”

    王光辉从自己的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尖刀和两个装竹笋用的布袋子，再将用绳子串着的两片钥匙挂在meimei的脖子上，然后一蹿一跳的往前面去了。

    王丽辉在附近採花，王光辉在附近挖竹笋，兄妹俩相距不远，彼此能够看见对方的行踪。

    一顿饭的工夫，王光辉的两只袋子都装满了竹笋，驮在肩膀上，一跛一跛地回到了王丽辉面前。他满身污泥，蓬头垢面的样子把meimei吓了一跳，随后她指着哥哥笑道：哥，看你浑身脏兮兮的还怎么见人呀，快找个有水的地方洗洗吧。

    王光辉看见meimei一只手里抓着一把映山红，另一只手里的则全是桃花。他说：现在不洗了，我们要抓紧时间回去，赶在农贸市场关门之前。

    王丽辉一边走，一边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哇哈哈、哇哈哈，每个人脸上笑开颜。

    走啊走啊，终于到了公路边一个公交车站。王光辉卸下肩头的两袋子竹笋放在地上，准备等车。他突然想起，自己的钥匙是挂在meimei脖子上的，回头一看，不对呀，王丽辉的脖子上并没有挂着钥匙。

    “丽辉，钥匙呢？”他问。

    “钥匙？”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我不知道，钥匙在哪里啊？”她急得要哭了。

    “我明明记得是把钥匙挂在你脖子上的呀，你是不是放在身上了？”王光辉也有些急了，“你mama跟爸爸闹脾气，回娘家去了。爸爸出差还没回来，我们就只有这把钥匙可以进家门，你快找到呀。”

    “我——”王丽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好委屈，把手里的花放在地上，摸遍了全身还是没找到钥匙。

    王光辉知道钥匙多半是丢在meimei採花的地方了，必须回去找钥匙，别无选择。

    他来到公交车站旁的一间小卖部窗口，对里面一位售货的老太太说：奶奶，我的钥匙丢了，我们要回到山上去找钥匙。我想把东西存在你这里，等下再过来取，您看可以吗？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爽快地说：没问题的，可以，你把东西放这门口，我看着。

    “好的，谢谢奶奶。”

    王光辉把两袋竹笋和meimei的花都放在地上，然后拉起她的手就快步往回跑。

    他们气喘吁吁地回到了王丽辉採花的那个地方，四下寻找。

    “丽辉，你想想，估计钥匙会掉在什么地方？”

    王丽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摇着头，答不上话。他们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找啊，找啊，钥匙究竟在哪里呢？他们找了大概10多分钟，仍然看不到希望。

    王丽辉快要哭了，又累又急，她实在是绝望了，瘫坐在地上。巧的是，她的一只手撑在地上，感觉手掌碰到了冰凉的东西，吓得她的手猛然缩了回来。扭头一看，天啦！正是他们在找的钥匙！

    “找到了！找到了！”他们都笑了起来，那样子就好比是捡得了一件宝贝。

    钥匙找到了，王丽辉精神一松懈，瘫坐在地上不想起来了：哥，累死我了，我实在走不动了。哥，我不骗你，我不是撒娇，我是真的走不动了。

    王光辉听到meimei这样说，他心里莫名地有一种小幸福，就用手拍拍自己的肩膀：好啦好啦，哥背你就是。

    “真的？哥，你真的背我？是你自己说的要背我的啊。”王丽辉做着鬼脸，两手伸展开来，美滋滋地靠上了他的背。

    王光辉背起meimei，心里美美地说：哼，你这个跟屁虫，真没用，下次不带你出来玩了。

    “我就要做哥哥的跟屁虫，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王丽辉在哥哥背上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愉悦感，她心里希望就这样不停地走下去。然而，没走多久，她感觉哥哥的背上有大片的热汗在流淌，她这才知道哥哥他也累了。

    “哥，你背上都汗湿了，快放我下来！”她一边说，一边就自己扭动身体，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那你怎么办？能走吗？”他问。

    她点头。

    他们手拉手，继续赶路。

    “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给你买什么生日礼物。”

    “那想好了没呀？”

    “我正在想呀，这些竹笋怎么能够顺利地卖出手。”

    终于，他们到达了那个公交车站旁的小卖部。

    王光辉喘息着说：奶奶，我们回来了。

    售货的老太问：钥匙找到了没有啊？

    王光辉：谢谢奶奶，钥匙找到了。

    老太：不用谢，找到了就好啊。你看，你们的竹笋和花，都还在地上，你们拿去吧。再不拿走，又该有人来问卖不卖了。

    “是吗？有人想买我们的竹笋和花？”

    “是啊是啊，路过的人、搭车的人，都有来问的，他们以为是我的东西放在这里要出售的。”

    王光辉灵机一动，说道：奶奶，既然有人要买，您却不卖，那您不是亏了吗？

    “啊？我亏了？我怎么亏了？”

    “奶奶，你把这些竹笋和花卖给别人，把钱给我，我再给一些保管费，那我们两个都可以赚钱呐？”

    “唉哟，你小小年纪就会做生意了？真不简单呐。”

    “奶奶，我看您也是个好心人。要不这样吧：我把这些竹笋和花都卖给您，您总共只要给我10块钱。然后，您把东西转卖出去，可以收15块钱，您也就能从中赚5块钱，怎么样？可以吧？”

    老太在心里算了算账，觉得不错，就爽快地答应说：好，就这样办，你可不要后悔哟。

    “不后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光辉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但他动作很快地从地上那堆花中抽出一支映山红和一支桃花，交给了王丽辉。

    老太点头认可他拿走了两支花，立即给了王光辉10元钱：给你，说好的10元。

    王光辉接了那10元钱，正好公交车到了，他拉着meimei，跳上了车，走了。

    “哥，你不是说要到农贸市场上去卖钱的吗？”meimei在公交车上问王光辉。

    “我看时间来不及了，怕不能在市场关门之前赶到，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

    “哥，你真厉害。”王丽辉很崇拜地看着王光辉，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一泓清泉。

    在离家门口不远的一家商店，王光辉领着meimei来到柜台前，挑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发箍，亲手给meimei戴在头上。meimei在商店的镜子前左照右照，满心欢喜。

    “生日快乐。”他说。

    “谢谢哥哥。”她满脸笑容，但眼里的泪泉已经奔流而下。

    ……

    “朋友！朋友！先生！”这时，王光辉听见有人在喊他，并且摇晃他的肩膀。他很快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中年女医生把他叫醒了。

    王光辉半是兴奋半是惊讶地问：医生，刚才你把我催眠了？

    女医生笑而不答，让他坐下，然后给他看监控器里的视频：你自己看看视频回放，就明白了。

    王光辉先前对医生的怀疑很快瓦解了，看了一半视频就说：很好，医生，我相信你。

    “谢谢，朋友之间就该互相信任。”女医生说，“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心事了，说出来让我倾听，让我们加深信任，成为以心换心的好朋友。”

    王光辉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好”，但心里似乎还在犹豫。

    女医生拿出一条黑布带说：这样，你如果感觉有些难为情的话，可以蒙上自己的眼睛，试一试吧，效果很好的。

    王光辉听从了女医生的建议，用黑布条蒙上了眼睛，这才真的敢说了：我有一个meimei，是那种感情很好、相依为命的兄妹关系。她被别人偷拍了**视频，别人以此为胁迫手段，想从我这里要一大笔钱。为此，我心理负担很重。你知道，我绝对不能让我meimei受到伤害，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如果报案，我又怕视频资料被更多的人看到。所以，我，我痛苦啊——

    王光辉自己都无法相信，他竟然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