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河边那座城_第十二章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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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我是——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官场说官话，江湖说胡话；喝酒说酒话，都是良心话。来，喝酒。 在向兰的院长办公室里，向兰递给祝建平一份文稿说：你看，就是这个讲稿，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亲自动手写的。以我的名义写，还要我在大会上作报告，内容全是自吹自擂的东西。我是看了讲稿就心急，那些吹嘘自己的话怎么能够开得了口呢？所以，专门请你来参谋参谋，给我出个主意吧。 “这是让你做典型发言，是好事呀，领导看得起你嘛。”祝建平笑道。 “喂，你不要落井下石啊，我是要你来救我的，不是要你来挖苦我的。” 祝建平拿起文稿，一边翻页一边说：乖乖，宣传部不愧是‘帽子工厂’啊，给你戴这么多高帽子，也不怕压断你的脖子。你看啊，单看这些小标题——‘文教产业女能人’啦，‘慈善事业新开拓’啦，‘道德建设再启程’啦，‘和谐社会正能量’啦，这些都是政工干部的格式化语言。你就像当年的雷锋嘛，再由领导题个词，媒体发个稿，恭喜恭喜，你很快就走上神坛了。 “是啊是啊，俗话说：‘领导有批示，后果很严重’，你快给我想个办法呀。” “嗨，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办法呢？肯定你当初招惹了他们，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呀。现在你怕了？到底怕什么呢？” “怕什么？我怕在政治上出名，我怕跟领导们打交道，我怕官场水太深，就像走在相水镇的老街巷子里，幽深幽深的心里发慌啊。” “你并没有在官场，怎么会怕官场水太深？难道——你跟官员们有交往？” “我——”向兰的表情出现异样，眼睛走神了，她只好用撤娇来掩饰，“我说漏嘴了可以吧？人云亦云可以吧？你管得着吗你。” 祝建平没辙，只好换了个话题：好好，我不管了，走吧走吧，去吃饭可以吧。 “吃饭可以，但要先约定，必须是我买单，请你吃饭，怎么样？” “这是个大问题吗？” “算你同意啦？” “走吧。” 他们刚出门，传达室的门卫心神不宁地跑来报告说：向院长，向院长，我们学校要拆了吗？ “什么？谁说要拆？什么意思？”向兰大惑不解。 “那围墙上怎么突然写上了‘拆’字？”门卫用手指着外面的围墙，“刚才我稍不留神，就发现有人在两边围墙上都写了‘拆’字，我搞不清情况，请院长去看看吧。” 向兰和祝建平都快步走出校门，往两边围墙上一看，果然，上面被人用红油漆写了很大的‘拆’字。 向兰：啊，这是怎么啦？建平，你们公司不会开发这一片吧？ 祝建平：不会呀，我们的项目离这远着呐。不过，这边也有好几家开发商在拿地，难说，也可能是个恶作剧。不管怎么说，这里若是真的要拆，也会提前跟你们协商的。 “但愿是个恶作剧吧。”向兰对门卫说，“你去搞点涂料，把两个‘拆’字都刷掉好吗？” “好，院长放心。”门卫领命而去。 向兰正准备上祝建平的车，这时却从外面开进来一辆车，停在了她跟前。 “向院长！”车上下来的人喊了一声，笑眯眯地上来与向兰握手。 向兰：哟，是严部长，你好你好。 严部长：你这是要出去啊？ “是啊，你有事吗？” 严部长看了看坐在车上的祝建平，觉得眼熟，就凑近了再看，然后用手指着说：这位——这是祝建平吧？ 祝建平这时也认出来，眼前这个严部长，他们曾经有过交往的。以前是市委办的综合秘书，那时的市委书记是祝建平的哥哥祝建光。 祝建平下车来与严部长握手。 向兰也感到好奇：怎么，你们认识？ 严部长：岂止认识，简直太认识了，呵哈哈，老朋友！ 接着，他在自己的车前跟司机说了两句话，司机就开着车走了。 …… 在一家高档的西餐厅，向兰与祝建平、严部长三人一起在这里用餐。向兰与祝建平坐一边条椅上，严部长坐对面。大厅里有钢琴伴奏，音乐缭绕，餐桌上的每一片牛排都充满了艺术品味。 向兰：你们两个老朋友，怎么好久都不联系的，今天算是偶遇？ 严部长打着哈哈说：男人之间，不管你想不想起，友谊都在那里；不管你见不见面，心里都彼此挂念。祝总，我说的对吧？ 祝建平：哟，你这哪是在说话，分明就是在作诗呀。精彩，精彩，到底这宣传部长没白当啊。 向兰：是啊，严部长那是出口成章、落笔生花的大才子。建平，我给你看的那份讲稿，就是严部长亲手代劳的。 严部长：嗨，献丑啦。实不相瞒，那是命题文章。市委书记亲自安排给我的工作任务，我必须照他的思路写，可不能自由发挥呀。若是你们有看不习惯的地方，那也只能将就将就啊。还有，这个材料已经上报省委了。我今天出来办事正好路过东方艺院，也是想给向院长打个招呼，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啊。 向兰：天哪，先前我还跟建平说，想请他帮忙出主意，看看怎样才能躲得过去，唉，这下完啦，要把我逼上梁山呀。 她显然有点六神无主了。 严部长：向院长，也许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不太理解。祝总你是知道的，想当初，你哥哥祝建光做市委书记的时候，我在市委办做小小的秘书科长，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写命题文章啊。 向兰突然站了起来，样子很惊讶。“什么？你刚才说，他的哥哥是谁？” 严部长解释道：他的哥哥，祝建光，祝书记呀。 向兰重重地坐了下来。 严部长有点疑惑了：怎么啦，祝总，向院长不知道？ 祝建平：我没说过。 严部长：祝总，上个月我还去那里探视了建光书记。他对我有恩，我会永远记着他。 祝建平：谢谢你记得他，但也用不着感恩。你的升迁是因为你自己的才能，而不是因为他的提拨。 严部长：哪里，千里马到处都是，而伯乐却很难遇见。 祝建平：这是个制度性缺陷，如果‘伯乐’是一种制度机制，人才就不愁没有前途。这好比‘反腐败’，如果不能落实为一种可cao作的制度，我哥哥那样的悲剧就永远不能避免。 严部长：那倒也是。你哥哥在当市委书记以前，那都是君子风范，没有任何污点劣迹。可就是做了地方一把手之后，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唉，真是可惜，毁了一个人才。 祝建平：说来话长，也可能越说越复杂，并且说不清楚。恐怕你严部长的身份，有些话也不方便说啊，还是—— 祝建平示意不要说下去了。 严部长：不，不啊。我认为，我们应该坦率承认，我们的制度文明，还处于不成熟的初级阶段。承认它，才能正视它，进而才能图新谋变，没必要遮掩。 祝建平：是啊，用经济学原理来分析，不成熟的制度运行起来，制度成本很高，耗费巨大，必然转嫁给底层民众承担。所以农民待遇长期被人为压低；所以造成高税负、高房价、高油价、高粮价等等等等。 严部长：你是搞经济的，善于经济学分析。我呢，学哲学的。跟你这么说吧：哲学本来是一湾清泉，把它搅浑就变成了政治；什么是改革？改革就是回归常识、重返常规！去除深奥晦涩的外表，所谓正本清源。 祝建平：太对了。比如土地，原本它就是一种自然资源，一个简单清楚的常识吧？但是，权力部门硬是要给土地制定出复杂的分类：工业用地、商业用地、住宅用地、商住综合用地；还有划拨地、出让地等等。为什么？把水搅浑呀，便于权力寻租呀。 严部长：正是。在官场的每个角落，这样的例证遍地都是。权力被用来设置迷途、迷宫、迷局、谜语，为什么？他们要浑水摸鱼呀。结果怎样？有人迷信、有人迷惑、也有人直接就迷失了，更多的人装迷糊。 祝建平：唉哟哟，你太清醒了，太清醒了，我都替你捏一把汗。大家都在装迷糊，你一个人清醒，那就违犯了某些潜规则啊。 严部长又打哈哈：唉，我是——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官场说官话，江湖说胡话；喝酒说酒话，都是良心话。来，喝酒。 他们说笑，喝酒。过了一阵子了，却不见了向兰。 祝建平：奇怪，上洗手间也不用这么久，她这是哪儿去了？ 严部长：向院长什么时候离开的？要不，你打她电话试试吧？ 祝建平拨通了向兰的电话，没人接听。 这时，严部长的手机有短信提示，他看看手机短信内容后说：哟，祝总，我的司机来接我了。要不，你在这里再等等向院长，我就先去了好吧？ “好，你先走，我再等等，今后多联系。” “一定，一定。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啊。好，再见。” …… 在一家海鲜酒楼的包间里，王光辉正在宴请拆迁公司的主要人员：王光明、李忠、黄健、古建家等，田力也在其中。 王光明站起来说：各位，现在，请我们拆迁公司的董事长王光辉王老板讲话，大家鼓掌！ 王光辉站了起来，同时用一只手按住王光明的肩膀，让他坐下。 王光辉：大家客气了，谢谢，谢谢。好，我就——说三句话，喝三杯酒。首先，第一句话我要说，我们这家拆迁公司，是王光明策划创办起来的，所以公司名称以后仍然叫‘光明’，不变，以此表示我们对企业创始人的尊重，啊。我提议，为‘光明’干杯！ 碰杯声，欢呼声。 “第二句话，王光明过去的职务是总经理，今后继续，还是总经理。黄健、李忠，二位就做副总经理，一个管业务、一个管内务。我们公司目前手头在做的，已经有了７单拆迁委托业务，啊。其中３个业务是我们光辉置业的，４个业务是区政府和国土局推荐安排的，啊。大家共同努力，把这７单业务都做好，将来还有大把的业务等着我们呐。我提议，大家再干杯！” 碰杯声，欢呼声。 “这第三句话嘛，各位，春节将至，人心思归。我宣布，公司明天不考勤，后天也不考勤，从大后天起放假７天。祝各位春节愉快，身体健康，活得开心！干杯——” “干杯！干杯——”大家欢呼着。 …… 祝建平回到东方艺术学院来找向兰。 传达室门卫拦住他说：请问，你是找我们向院长的？你姓祝？ “是啊。” 门卫递给祝建平一个信封说：这是向院长留给你的。 “好，谢谢你。” “不客气。” 祝建平看见，那个信封上面写了“祝建平收”４个字。他拆开信封一看，里面有一张纸，纸上面只写了冷冰冰的一行字—— 我回家过节去了。今后不要再联系，也不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