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琉璃的星月（百十三）
“索菲亚！” 第一次呼唤女儿的名字，却只夹杂着绝望和悲痛之意。 撒姆颤抖的手伸向遥不可及的身影，对少女的陨落无能为力。 距离实在太远，远到如同两者心灵的隔阂，远到只要向前一步、同样会尸骨无存的地步。 即使能够挽救又如何？与自己不共戴天的裁决者一定会不由分说地杀过来，最后仍是只有一个人活下去的结局。 到头来，血脉相连的父女是无法共存于世的。 这样的话，那么还不如现在—— 但那又如何，她是我和卡利诺的孩子啊！ 撒姆第一次如此憎恨天生的自私残忍，这让他有了一瞬足以悔恨终生的迟疑，但一切还来得及，即使徒劳无用，也要作为一位为了女儿挺身而出的父亲堂堂正正地走入地狱。 所以，撒姆神父跃向海一般的深渊—— 朝着生死不明的女儿。 有人比他更快。 一个是拉克，他拦腰抱住神父，将人在半空的同伴抢了回来，和反应过来的罗恋一起将撒姆死死地按住。 “混蛋神父，自杀行为是教规明令禁止的，你可别犯傻！” 撒姆发疯地挣扎了几下后，如同被抽光力气般安静了下来。他明白，被耽误地这几秒，已经注定自己永远地错过了拯救与赎罪的机会。 看着老朋友失魂落魄的样子，拉客的嘴时张时合，滑稽得如同水中的金鱼，但始终没有说出什么。他不会去欺骗，更不懂得怎样去安慰一位刚失去女儿的父亲。 “你也得到力量了，是吧！” 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撒姆紧握住拉客的手臂： “你一定能救救索菲亚，对吧！” 拉克惊愕的脸完全僵住了，他想告诉眼前无助的战友自己做不到，又担心这会直接摧垮神父的精神。就在他拼命地向同样焦急的罗恋打眼色的时候—— “不用担心，‘他’已经去了。” 唯一冷静的怪盗，抬起手指向了下坠的身影—— 不再孤独，而是两个。 还有一个人的行动更快。 此时，右之骑团一行人才发现，他们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在视野中迅速变小的修女旁，多了一道光。 他们没有注意到怪盗收回的手上微微泛起的波动，因为眼前的一幕太过惊心动魄。 何其不祥、凶残的光芒啊。 鲜明的红如同战场厮杀中飞溅的血，深邃的黑不逊色于地面吞噬一切的深渊。截然不同的两者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利刃的线条。它是如此明确地告诉着旁人—— 任何接近者与被接近者，杀无赦。 那是赤血之牙，无论猎物远在何方，都会将其死死咬住。如今，它也同样一往无前地撕裂空气、扑向猎物。 明明就是屠杀和凶恶的化身，在神父的眼中却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赤之牙咬住孱弱的躯体，让人联想起鹰隼飞扑猎物的姿态。 此时才想起，“它”没有翅膀，如何回到塔上？ 黑色海洋似乎预料到送上门的美味，欣然地张开了大口。 赤之牙不为所动，在半空中扭动身体，严密的兜帽后射出尖锐的目光。 被盯住的拉克因突来的恶寒打了个哆嗦，随后发现焦点中的两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后的声音—— “影步——大功告成。” 错愕回头，本应在百米之外的赤之牙，仿佛从脚下的影子钻出来一样，抱着神父的女儿出现在背后。 “真是见鬼了！” 拉克大叫着跳到一边，比起老朋友女儿的得救，他更加顾忌施救者的诡异。令他不甘的是，如果对方有心偷袭，自己根本防不胜防。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 就在拉克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撒姆急忙上前，如同迎接世界上最珍贵的圣物一样，接过修女的身体，安稳地放在钢铁的地面上。 她的体温，和夜晚的金属一样冰冷。 “好歹也帮助过本大爷，本来想救她一命的，可惜——” 毫无成就感的声音从“赤之牙”中传出，下一瞬间，狰狞的装甲分崩离析，散发着幻想之光的碎片就像是电子数据里的马赛克，从实到虚、又从虚到实，重新组成一部普普通通的笔记本电脑，回到瘦弱少年的手中。 “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不管她是你们的什么人……节哀吧。” 似乎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竟然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左肆摇着头，恶狠狠地嘟哝： “该死，本来想耍威风的，最后却说出这种没品位的台词，作为第一战真是失败……” 眼前气得跺脚、骂骂咧咧的小混混，实在很难和刚才的“赤之牙”联系起来，接连的冲击让在场的四人不知作何反应。 第一个笑出来的，是承受丧女之痛的撒姆。 “混蛋神父，你别吓我，我可不想再领一个疯子回去见老大！” 没理会惨叫的拉克，撒姆来到左肆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感谢你，名叫左肆的少年。谢谢你挽救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我撒姆以神的名义起誓，将来如果您有需要，我将效劳到底。用你们东方的话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离开不知所措的少年，既像忏悔又像祈祷似的半跪在女儿的尸体面前，双手合握，嘴里念念有词。 这次，拉克认定虔诚的神父是真的疯了。 “完了，完了，这难道是在请求圣主让这小妞起死回生？我看还是快逃命要紧！” “等等！” 拦住想要将神父拉起来的拉克，罗恋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可以不相信圣主，但别忘了，我刚才是怎样痊愈的。” “你是说——” 爆发性的暗红光芒打断了拉克的发言。 充满生命力的粒子以波浪的方式由撒姆的身体汹涌而出，将索菲亚冰冷的身体席卷其中。 敏锐的罗恋能够感受到，那是活力的波动，自己正在见证的是一场生命的奇迹。 索菲亚在酷寒中蹒跚着。 没有起点，也不知终点。 简直和自己的人生一模一样。 苦中作乐的她自嘲地轻笑。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了前方出现的一束光。 并不温暖、也不炫目，好似随时会消失的幻影，却诱惑着灵魂。 在沙漠中的旅人在绿洲面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即使明知是海市蜃楼，也会不断地驱使身体靠近，直到力竭倒地。 索菲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身体被贯穿的感觉还清晰地残留着。 那道光，就是自己——也是所有生命的终点吧。 她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那就挺胸抬头地走过去吧，将一切俗事和不名誉扔在身后，接受圣主的审判。 啊，终于可以以一介凡人的身份站在平等的天平之上了。 少女解脱般地叹着气，昂首阔步。 就在触碰到光的刹那—— 被一股温暖包围了。 这是——？！ 冷酷的裁决者罕有地露出惊慌的表情。 并不是危险的征兆，那无法触动她的心灵。相反，是一种安心的、令人眷恋的甘甜。 但这反而激起了少女的恐惧。 利刃和痛苦，都无法令她动容。只有这如山海的包容、如太阳的暖意，让她心慌意乱。 罪人不能得救，战士死于沙场。 这句话像坚不可摧的牢笼，拘押着她的灵魂和渴望。 已经、足够了吧。毕竟，已经死了。 索菲亚自我安慰着。 只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让我在这温暖中…… 意识被呵护着，被什么牵引着，迅速远离了那道虚幻之光。 “！” 猛地睁开眼睛，乱动的眼珠洞察着周遭的环境—— 地点，埃菲尔铁塔上部。 时间，午夜过后。 情况，圣徒犹大被抓，自己被杀。 眼前的男人是—— 撒姆。 教会命令追捕的异端，自己恨之入骨的仇敌。 采取行动——击杀！ 就像具备严格程序的机械，裁决者的身体先于意志动了起来，千锤百炼的手掌直接刺入了“异端”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