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琉璃的星月(八十七)
孤身一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徘徊着。 如同在毫无生机的瓦砾中独自垂泪的游魂一样。 似曾相识的场景。 是的,和那天一模一样。 吞没一切的爆炸、漫天横飞的血rou、渐渐微弱的哭喊、无止无休的火焰、在地狱中漫无目的地奔走的人影。 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那时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 对周遭的惨象已经麻木,甚至对生的希望也不具备了,只是虚弱地走着、走着…… 冲击蹂躏着身体,热量烘烤着内脏、烟尘闭塞着咽喉。 到处都能看到残肢断壁和被烧焦而蜷缩成一团的尸体,自己马上也要变成那种不堪入目的可悲模样了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抱希望的身体还是擅自地行动着,似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前,就不会放弃似的。 沾满泥土的身体、满是血污的肌肤、丧尸生机的残骸,现在的自己,一定非常丑陋吧。 不,自从降生到世上,自己就是丑陋的。 那一头异于常人的银白发质,就是最好的证明。 村里的人都说,那个女孩受到了独尊的厌弃、恶魔的诅咒,是招致灾祸的不祥之人。大人们把她当作灾星而疏远着,孩子们也对她拳脚恶言相向,就连养育她的父母,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恶意的眼神。 幸好长得还算漂亮,将来卖给贵族老爷应该能得一个好价钱。 无意间听到的父母的对话,也无法令女孩残破的心产生任何波澜,她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走向暗无天日的未来。 原本是这样认为的,但独尊终究为她带来了救赎。 「好漂亮的头发,能和我一起玩吗?」 毫不客气地抚摸着被人所憎恨的发丝,这一行动比粗鲁的手法更令女孩震惊,她如同小动物般跳开,胆怯的看着不速之客。 一个年纪、身高都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如滋养大地、焕发生机的阳光。 女孩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因为谁也没有对她笑过。 那是天空的太阳,女孩从一开始就知道,虽然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但却遥不可及,只能用仰视的姿态静静旁观。 好想更加接近一些,但那只是奢望,自己无法靠近那份温暖,强求只会遍体鳞伤。 应该在这份笑容消失前离开,在令自己感动的温暖变成刺骨的冰寒前…… 身体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但是男孩却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 「你怎么不说啊?原来是个女孩子啊。你长得也很漂亮呢。我一个是在无聊得很,不如我们做朋友吧?你不回答我就当做默认了喔。哎呀,你是在害羞吗?别走的这么快,我都有点喘不上气了!我叫宗燎,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的纠缠令人讨厌,他的问题更让人困扰。 名字?自己从没拥有过那种东西,父母只会“喂、喂”的呼来喝去,村民则把自己当做妖怪,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允许拥有名字? 女孩停下了步子,空洞的双眼直盯盯地看着前方的虚空。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名字,这样的自己即使活着,和透明的空气又有何区别。 自己的存在,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就如忘记了自身颜色的头发一样…… 「希拉!」 男孩精神十足的叫声将女孩唤醒,她呆呆地看着男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希拉。你的名字,以后我就这样称呼你。」 男孩独断专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更加光彩夺目。 「我以前还在国内的时候在动画片中看到的一位女英雄的名字,怎么样,很帅气吧?我把这么好的名字让给你,你要怎么谢我……」 没有理会男孩的喋喋不休,女孩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那个名字。 希拉、希拉…… 好听的名字,美丽的名字。 我的、名字…… 那是命中注定的两人的初次邂逅,也是女孩得到宝贵名字的一天。 即使沉沦地狱,她也不会忘记那段回忆。 女孩竭尽全力地走着、寻找着,没有道路、也没有目标,只是不愿倒下地、徒劳无功的…… 日常的一切都被空中咆哮的钢铁怪兽们毁掉了,但女孩并不伤心,那些东西中没有一样是值得珍视的,完整还是碎片对于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赤着的脚被割破,鲜血流了一地,但女孩仍顽强不屈地走着。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但是没有想象中的恐怖,活着才是痛苦,早就对此麻痹的她,死亡才是极乐的解脱。 放弃吧、倒下吧、停止呼吸吧、去追求无忧无虑的天堂吧…… 身体发出了悲鸣,但是她没有就此屈服。 支持着这幼弱之身的信念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说好了一起去村外玩的,他绝不会迟到,也不会独自离开,一定就在约定的地方等待着。 一定是的,即使爆炸四起、即使天崩地裂,那个人都会在那里等着自己的。 所以,一定要去,一定要再次与他相见,再次听他呼唤自己的名字。 希拉。 陷入幻觉的女孩被石块绊倒,摔倒之后,就早也没有起来的可能了,她知道这一后果,却只为无法如愿而感到忧伤。 「希拉、希拉!」 这一次,不是幻听。 落入了一个幼小而博大的胸怀,耳边响起梦寐以求的声音,虚弱的抬起头,就算身处地狱,还是那样绚烂的笑容。
只有这里,是我的归宿;只有这个人,是我的一切。 在陷入昏迷前,女孩认清了这世上对自己来说唯一的真理。 然后,在女孩清醒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逃离了炙热的地狱,踏上了相互支持、相互守护的旅程。 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男孩总是在自己身边,默默守护着自己。 永远,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可是,这样的地方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被这双手、这双紧握凶器、染满鲜血的手,亲自…… 明明发过誓,要用双手来保护的,排除敌人、收割生命,舍弃人性和感情也在所不惜,只有那个人,一定要守护到底。 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用这双手将那个人、那个地方残忍地打碎呢? 身体好痛、头好痛、心好痛…… 不可以再想下去,再这样的话自己会坏掉的……干脆坏掉也是可以的吧,四处游荡、无家可归的这身体、心灵,坏掉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轻松的。 被上天抛弃的孩子,召唤灾难的体质。 说的没错,自己就是这样恶劣的存在,不应该留存在世上。因为不愿死去的任性,已经造成了无数东西的消逝,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已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到了那个时候,就能从诅咒的命运中解放了。 所以彷徨、所以折磨、所以变得麻木,但这具擅自移动的身体,到底追寻着什么呢? 有一股恶寒袭来,如同来自冰原的寒风,冻彻心肺。 一个彪形巨汉扑了上来,野兽般的眼神泛着猩红,足有两个自己加起来的身高如同沉重的山岳,凌空压下。 在这些天,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和切西娅说的一样,男人是一种依靠欲望采取行动的生物。 不如就这样放弃,悲惨地死去,接受这种适合自己的结局。 这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但是恶魔的契约不允许这样做。 饱饮鲜血的短刀滑到手中,在男人的手接触到身体之前—— 寒光飞起! 绯红四溅! 瞪大的双眼被难以置信所填满,男人步伐不稳地向后退去,胸前被自己的生命之源染红。 和以前一模一样呢,少女哀叹着。 可悲的男人,可悲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