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濛镇

    濛镇的天空总是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巴掌大的小镇里，站在任何地方都能看江对岸云遮雾绕的濛山。

    沿着江边有一片高高低低的灰色屋顶，层层叠叠像是旧衣服上的补丁。

    这些房子大都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家家阳台和窗户上都种着花，蔷薇、月季、丁香、绿萝……一盆盆、一簇簇，姹紫嫣红，绚烂夺目。

    相比现代化的大都市霖市，时光在这儿仿佛流淌的很慢，大街小巷里弥漫着一股上世纪留下的怀旧气息。

    走在内街的青石板小路上，两旁的小店内放着流行音乐。有卖衣服的、卖文具的，卖生活用品的。最受陈珺可姐弟俩喜爱的，还是那些飘着令人垂涎香味的小吃店。

    高秀玲来这边后，找了份糕点店的收银工作。偶尔下夜班时，老板会把没卖完的面包、蛋糕给她带点回去。有时店里用长面包切吐司片，那些要丢掉的边角余料，她会收到一个食品袋里，等晚上下班拎回家。

    珺可姐弟说那些烤得微焦的面包外皮滋味更香甜。

    高秀玲租了娘家附近建筑公司宿舍一栋老房三楼的一室一厅。入住前，她让弟弟帮忙将老房的墙面重新粉白了，又买来淡绿色带小白花飘着流苏的窗帘，在南面卧室靠窗的位置新添置两张书桌，专门给姐弟俩读书写作业，尽可能将一切布置得贴近他们在霖市的家。

    九月，舅妈拖关系将珺可安排进了离家两条街的濛镇四小。刚满五岁的珺宇则由外婆帮忙照顾。

    新班级里的一切都很好适应，尽管陈珺可的性格一如既往地慢热，但她还是很快拥有了两个好朋友——王丹和陆谨奇。

    他们两个都比她稍微大点儿，同样住在建筑公司宿舍附近。三人放学同了几次路后，就成朋友了。

    王丹个子挺高，人长得白净，圆圆胖胖的脸上有少许雀斑，脸上总是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吃和追星，一张薄而阔的嘴，每每不是在八卦明星趣闻就是在吃零食。

    仿佛对她来说，这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两件事！

    陆谨奇矮矮瘦瘦的，个子和陈珺可差不多高。因为经常被男孩们欺负，他更喜欢和女孩一起玩。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给别人出脑筋急转弯，这些题稀奇古怪，班里的同学没几个能答上。

    他第一次给陈珺可出题时，对方头都没抬，就答上了。当时陆谨奇就愣住了，又接连出了几题，她也一一答对。

    “行家呀！原来你也喜欢看脑筋急转弯。”陆谨奇学着广告里夸张的语气说。

    陈珺可没吭声，她想起在沙湾小学时，李圣月每天在一旁看这类书，有时看到那些好玩的题，他就会边哈哈大笑着边拍桌子问自己。往往不等她回答，他又急匆匆地宣布答案。

    当然，她是不会回答的，那是一个她顶顶讨厌的人！

    从沙湾小学转学至濛城四小，她是有心理落差的。可唯一值得庆贺的事，是终于摆脱了李圣月那个大魔头！

    这天放学，陆谨奇和王丹拉着陈珺可去蒙江边的沿江风光玩耍。

    金秋十月，江对面的濛山已经一片金黄。层层叠叠的秋叶，金色裹挟着橘色，又夹杂着红色。在夕阳的映衬下，好似着火一般。

    天气还是异乎寻常的热，只奔跑得片刻，仨人就大汗淋漓。

    陆谨奇嚷嚷：“要不咱们下水摸鱼吧？”

    水有点儿混浊，但依然能见几条不怕人的小鱼游弋在大石块间。

    “好啊，”王丹笑盈盈道：“要是能抓条大鱼回去，我老妈做红烧最拿手。”

    “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吃！”陆谨奇笑话她。

    “还是别吧，万一……”陈珺可嘟囔，她想起了那次落水的可怕经历。

    他们没等她说完，拉着她一起除去鞋袜，下水了。

    水可真清凉！

    明明刚还是一身的汗，一下水瞬间就不热了。

    陈珺可想只要不去深水区应该没事，就稍稍放宽了心。

    哪知陆谨奇玩得嗨了，一看到鱼就去追，特别是在发现一条不小的鲤鱼时，他都来不及想，一下跟着追到了稍深的水域。

    忽然，他脚下一滑，好像是踩到了一块青苔，整个人就溜水里了。

    他站的位置还不算深，人在水里一蹦一蹦的，刚好能跳出水面，但喊一嗓子：“救命！”人又落入水里了。

    散开在水里的头发就像是水母一样，一会儿浮起，一会儿消失。

    两个女孩急得去够他，但伸长了胳膊也够不着。王丹一下也滑水里了，陈珺可拉她，也被拽了下去。

    那一刻她心里后悔极了。

    眼见三人在水里越飘越远，岸上几个孩子们也都吓傻了。隔了几秒，才有人大呼：“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个穿校服的男生，飞也似的冲过来，丢下书包，又一把脱了校服上衣，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那优美的姿态犹如是在泳池边的跳台上跃起。

    他几下游至王丹身边，反着将她拖上岸，又靠近珺可。等将她也拖至岸边时，已经好些人聚集在此，大家七手八脚帮忙。

    那男生又飞快潜入水中，游向已经飘至江心的陆谨奇。

    这时，岸上的人都隐隐为他捏了把汗。

    王丹和陈珺可吐出几口水后都醒转过来，她们从落水到获救的时间不超过两分钟，除了喝几口不干净的水外，都没啥大碍。

    两个小姑娘和岸边十几个人一起盯着水面，只见那男生奋力游向前方，而陆谨奇已经只剩一团黑发浮在水面，一只虚弱无力的手掌从水中伸出，像是想要抓住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小姑娘们的心都揪起来了，忽见那男生一个奋力，冲至陆谨奇身边，同样以熟练的姿势反手握住他身体，将他的头托出水面，然后半背着他缓缓向岸边靠近。

    远远瞧着，他年岁并不大，身子骨瞧着也不够壮实。这样在冷水中连救三人，应该是相当吃力的。

    等到他将陆谨奇托上岸，自己再被围观群众给拉上来时，王丹忍不住惊叫出声：“白羽！”

    陈珺也瞬间怔住——这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孩，可不就是当初在霖市俱乐部游泳池中救过自己的人！那时在水中，她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隐隐记得他的模样。可刚刚在水里，她就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看到他的那刻，心也不知怎的就安了下来。

    而这一刻看着他从水中出来，白皙俊脸上那双温柔而带着点儿忧郁的眼睛，她确定了——他就是那个曾救过自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