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经过乾异殿,路过惩殊殿,三绕五绕走过高低数座宫殿,追踪得我心情极其恶劣,分明是搞偷袭的,怎么变成搞侦查的。 那辆华丽的轿子终于停在坤鑫殿外,自轿子上落下一朵睡莲般的身影,袅娜的姿态既含着春枝吐芽的娇羞,又含着秋实成熟的芬芳,使人目不转睛地艳羡她的一举一动。 车上再下来一人,淡蓝色的宽袍称得他气宇高雅,俊颜如玉,竟然是雀漓潇,他立在美人身旁淡扫一笑,美人的万种风情便溶解在笑颜里。 我被电击一般滚在附近的廊柱后,竖起耳朵听一听俩人的交谈。 雀漓潇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大概在轿内已经说完了,他示意女子可以自行进入坤鑫殿,准备要抽身离开。 女子眼里落过失望的星火,终于还是唤一句道“殿下准备什么时候走?” 雀漓潇驻留脚步,稍闪神道“儛子,你说什么?” 女子重道“殿下申请到极地戍边的事情,我已经听女皇陛下说过了。” 雀漓潇神色微凝道“没错,离她远一些,对彼此不是更好,之前去了九尾龙族与朱雀凤族的交界地,觉得自己已经走的够远,这次回来才赫然发现,走的还不够远。” “我不在她身边,她才活得潇潇洒洒,我若硬留在她身边,就像扼住她喉咙的毒药,迟早会被除掉。” 他的言谈风轻云淡,内里却是翻滚着汹涌的波涛。 他说的是谁?应该不是我吧! “漓潇……”她唤他漓潇…… “女皇毕竟是你的母亲……”女子宽解道。 “所以她的心肠才更硬,更毒,更刻薄!!”雀漓潇转而告诫女子道“儛子,你身为她的女臣,自然崇拜她为人处事雷厉风行,但是你也千万不可忘记,她身为一代君王的毒辣和决绝,伴君如伴虎……儛子你要切记。” “漓潇……”女子忍耐半天,失落更甚道“难道你对我说的话,就只有忠告吗?难道我卫儛子在你心里,就不能成为你留下的条件吗?” “还是说……你急着去戍边,也有逃避你我婚约的企图……” 卫儛子越说越伤心,开始嘤嘤啜泣道“你还指责女皇陛下无情,怎知你这没心没肺跟她如出一辙,你我的婚约是先皇亲定的,我从小就知道将来是要做你的妃子。” “为了达到皇家媳妇的标准,我五岁就开始悉心学习六艺,为了将琴棋书画学到精益求精,你可见过我在寒冬腊月里秉烛练字?你可见过我在炎炎烈暑中反复练琴?你可见过我为了保持身材吃后再催吐?你可见过我为学上乘舞艺拜师跪烂双腿?”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跑得远远的,你只知道避开女皇,避开权位,避开纷争。可是我爱你的这颗心呢?你也一并要避开吗?” 说着卫儛子自怀里掏出一方精致的手绢,开始撕扯起来。 “绣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手指被针刺烂了有什么用!眼睛看花了有什么用!泪水流干了有什么用!没人稀罕的东西!!” 随手仍在地上拿脚不断踩踏,仿佛践踏着自己的心。 “儛子……不要……”雀漓潇有些动容地将她搂进怀里,卫儛子起初还在捉狂,随着雀漓潇手臂的收紧,她扑入他的胸怀,粉面梨花带雨,哭得令人心碎。 眨眨眼睛收回视线。 我……我在这里做什么呢?准备偷袭的轿子早已不知去向,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心里莫名地烦乱,宛若被渔网纠缠的鱼群,朝四处挣扎逃窜,就是找不见逃生的出口。 我这样的异常很是过份,分明自己爱得是斩月,为什么还会对卫儛子的痴情格外介怀? 我错了,我错了,心里烦闷着一口气,卡在喉头,几乎让人窒息。 坤鑫殿门缓慢一开,从里面走出位宫人,碎步连连从老远奔至眼前,避开相拥的俩人道“陛下说了,殿外不是谈情说爱的佳所,愿请两位到坤鑫殿内再叙。” 雀漓潇赶紧松开怀里的卫儛子,仿如大梦初醒,卫儛子捡起手绢亦sao红了娇颜。看他的为难表情本是不想进去的,却又怕卫儛子会被责难,于是板正了神色,俩人一同跟着宫人,进了坤鑫殿。 望及他们走远,我才敢露出头来,也不知他们进去是何场景,那卫儛子一番哭闹楚楚动人,漓潇会不会应垂爱美人而放弃戍边的想法…… 我若是像她那麽个哭法,斩月会不会对我产生不一样的心思…… 对了,他说过我可以做他的侍妾,我为什么要做侍妾,我为什么要哭!!! 低头撞到一物,摸一摸是热乎乎的胸膛,心里飘过三个字:完蛋了! 对方彪悍地拍拍我的肩膀,厉声道“兄弟,你哪个宫当值的?深更半夜里乱闯,依律是要就地正法的。” 对方的服装与我不同,应该是个领导阶层的人物。 我颤巍巍解释道“大人对不起,属下是新来的,今天被分配到撷瑜殿当值,刚才陪殿下出无极宫接来卫儛子大人,结果他们均被女皇陛下请入坤鑫殿。” “殿下命令属下在外面守着,可是外面这么大,属下不知道该站在哪里,所以才误撞大人贵体,实在是抱歉。” 天衣无缝!!有没有?? 我真是个天才!! “笨蛋!”领导表示很愤怒,照着我的脑壳拍了一把,严厉道“戴着面具就自以为是帅哥了吗?我说你还不如把脑子挂在脸上,好好晒一晒,都tm长毛了!!” 粗鲁之余还要敲我的头。 我赶快将一张银票从袖子里抽出来顶在头上,嘴里求饶道“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属下知错了!!” 领导的火头终于降回起点,干咳一声道“这回又变聪明了……” “呵呵呵,主要是大人教育有方,呵呵呵……”我的头和钱…… 领导再咳一声手指道“跟我走一趟。”同时收走银票。 “去哪?”我茫然道。 “找殿下啊!”说着再来踢我的屁股。 机灵一躲,轻松逼开他的旋风踢。 领导翻我一白眼,径直走去。 我只好灰溜溜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乖乖进入坤鑫殿。 坤鑫殿内正歌舞升平,淡霭轻飘,霞光缭绕,一群衣着薄纱的舞姬在瑶池中,伴和着清妙的曲乐,纤腰玉带舞弄天纱。 这绿云团密,柳姿扶风的美景本是醉人的,不过待我看清舞姬们的容颜时,从心尖都寒凉起来。 瑶池里搔首弄姿的绝色们各个都是未成年的少年郎,这些人被剥夺男子应有的威武志气,涂脂抹粉,身骨孱弱,各个不是西子三分病,裙艳绡丽赛娇娥。 在座的人只有雀无极和卫儛子二人,依君臣之礼,雀无极独坐上座,卫儛子座她左手下座,右手处有空桌,桌上酒菜未动,明显是有人离席的模样。 卫儛子偶尔与女皇窃窃耳语,女皇听后龙颜微悦,可见二人关系融洽。 把我领进来的人大约问了雀漓潇的去向,叫我乖乖在帘后守着,不要再傻乎乎地到处瞎走。 谢过他,我终于可以藏在帘子里偷窥传说中的一代女帝。 只见一中性装扮的成熟美女,斜座软塌姿态潇洒,她身着一袭绯色缎料鸟兽呈祥图饰轻装,乌黑的长发高束一辫,拢合在九凤穿日的羊脂玉冠中,除此以外无钗无链,连一件多余女性的饰品也绝无佩戴。
从某种程度上,她和雀灵韵真是女人的俩个极端的表率,雀灵韵的眼眸里有多么柔情蜜意,雀无极的眼神就有多么犀利冷酷,雀灵韵的嗓音有多么甜美婉转,雀无极的言语就有多么鄙夷不屑。 此时她正用最不屑的目光环扫瑶池里的男人们,五指把玩着掌心的玉杯,冷漠地绝杀一切。 “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就像没有底座的玉杯。”只说完将玉杯轻轻磕在矮几上,杯底瞬间粉碎。 瑶池里的男姬们纷纷驻足,做小鹿茫然状,众人亦呈现出卑躬屈膝的姿势,唯恐龙威震怒。 这就是雀无极与雀灵韵最大的不同,雀无极站在权利的云巅,肆意cao控懦弱的男人,而雀灵韵落在权利的后院,时时期盼恩宠的莅临。 “都下去吧……”雀无极不耐烦地挥挥手,“除了你……” 她指向领舞的男姬,这男姬的身子单薄如纸,所以女皇特意留下他的时候,他明显抖了抖身子,可怜兮兮得模样胜似枝头最后一片枯叶。 殿内的人听命陆陆续续离开坤鑫殿,我想着掩人耳目,干脆就藏在纱帘里没有挪动。 “过来!”雀无极朝他命令道。 男姬合手一恭,含首慢慢地走到雀无极的身边,还未及近身时雀无极突然扯他一把,那纸做的身子就直接坐在她的腿上,小脸霎时苍白无华。 因为动作太猛,连矮几上的盘碟碗勺一并被震得乒乓作响,格外引人注目,男姬的脸色更加凄惨,简直死过一般。 我对此事表示相当震惊。 卫儛子聪明地垂下眼睫,朝对面的空桌淡望一眼。 “叫什么名字?”雀无极粗蛮地抚摸过男姬的后背,那层薄透的纱衣如同男姬的脸皮,一撕就破。 “廖宣……”男姬似乎想摆脱这个糟糕的坐姿。 “廖宣……”雀无极根本不曾起身,一把拧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她下手之狠毒,已经将廖宣的下颌掐出红印。 “本尊很丑吗?你为什么不愿看本尊?”雀无极依然不肯放手。 “奴才,不敢……”廖宣的嘴唇上涂抹着玫瑰花研磨的香脂,粉嫩的柔软在瑟瑟发抖中更显得娇弱无力。 “卫大人,你们教坊这次选得舞姬素质不错,各个精雕细琢,美艳绝伦,尤其是这位廖美人,方才的舞姿更是静若止水,动若翩鸿……” 卫儛子听闻雀无极的夸赞,宠辱不惊道“陛下缪赞,主要还是教坊的花伴月花大人慧眼识珠,从人族的奴隶里精挑细选,再加上夜以继日的训练,才得出这么几个人才。” “人族?”雀无极专门将廖宣的脸庞扭看几眼,意味深长道“难怪怎么弄,都是这股子软弱无力的表情。” “本尊会好好赏赐你们花大人,不过他们刚才跳的‘踏月弄影’,也算得你一半的真传。”雀无极一把甩开廖宣的脸,仿佛看厌了的瓷器,撂在一旁。 廖宣静如木偶,乖乖地坐在雀无极的腿上,脸上五指红痕清晰可辨,惨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花。 “能为陛下效力,当属臣子应尽的职责。”卫儛子婀娜的姿态,纵使是恭谦地施礼,也觉得美不胜收。 我恍然彻悟,难怪看她眼熟,那日大街上助我逃离昆沧魔爪的美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位。 又是一个位狭路相逢的人物。